易洛笑道:“这事儿您得问秦公子他们,我可做不了主。”
杨铭只能再次端起茶盏,用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杨氏见自家夫君一长串的话被这么一个小姑娘一句话就顶了回来,心里不爽快的很,想了想后,笑意盈盈地开了口:“我们杨家生意做的不大,所以咱们两家也不大相熟,不过既然今天同妹妹认识了,那咱们两家也就算认识了,我们家最近准备办赏梅宴,不知道时候妹妹可愿意赏光?”
“赏梅宴?”易洛疑惑道,“这城主府中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恐怕不宜举办什么宴席吧?”
这话虽然是易洛用来搪塞杨氏的话,但也是事实,杨氏自知失言,连忙假意打了自己嘴巴一下,道:“哎呦,我看到妹妹这样琼花一般的人儿,心里喜欢的不行,竟是连这事也忘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就有空去我们府上坐坐,到时候我叫上何家的姑娘,咱们一道说说话。”
易洛没明白她这一直套近乎是想做什么,但还是凭着本能拒绝道:“我听说何府也被烧了?恐怕何家的人最近也忙得很,没工夫出来聊天吃茶吧?”
她刚说完,杨氏立刻惊讶道:“妹妹还不知道吗?”
因为杨氏表情太过夸张,易洛看到后立刻意识到了杨氏是在学自己刚刚的说话方式,心下不禁懊恼,但她面上不显,甚至只是放下茶盏笑笑:“不知嫂子说的是哪一件?”
“哪一件?一共也就是一件。”杨氏理所应当地道。
易洛见她不上套,又装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模样来,道:“嫂子可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哪一件啊?总得嫂子说出来我才能确定呀。”
杨氏道:“何家最漂亮的几个院子被烧了个乱七八糟,何家的少爷姑娘自然都也到别院去住了,至于修院子,都是那些工匠的事情,跟他们是不相干的。而且这新院子,不瞒你说,正和我们杨府在一道街上,来来去去,方便的很。”
易洛跟何家人根本也不相熟,大火之后不过也才过了三天,她如何能知道何家人搬出来住了?但她知道何家人向来跋扈,会跟杨家这种三流商户住一道街才更奇怪,是以道:“原来姐姐说的事情是这个,可我记得何家的姐姐妹妹们向来对衣食住行都挑剔得很,怎么这次选地方如此随意?”
她这话表面上是说何家人挑剔,实际是说杨家住的地方不入流,杨氏如何听不出来,脸上僵了一下才分辩道:“这地儿是老城主亲选的,说是正配何家,如何随便?”
易洛更奇怪了,问到:“我听说这次少城主都受了伤,怎么这个时候老城主还有时间给何家挑住处?真要挑住处,不也应该大公子来的吗?”
她这话不知说到了什么地方让杨氏得意了,她隐晦地笑了笑,一副俱有荣焉的样子道:“大公子现在可顾不上,城主将府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他,所以才能腾出时间来给亲戚挑挑院子。”
易洛却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因此回应杨氏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就在这时,她的丫鬟撩了门帘走进来,向她并报道:“姑娘,清音阁的人到门房了,说是咱们府上前日向他们家订了两张琴,今天琴弦已经调好了,特上门来请主人家试音。”
“琴?”易洛不明所以地问道:“他们是不是送错地方了?这边哪有人弹琴?”
那丫鬟余光注意到杨铭和杨氏都在注意她,便抬起头对易洛道:“小姐是不是忘了?小姐不是前日说还要在盼月轩弹琴的吗?”
这丫头一提盼月轩,易洛倒是有些反应过来了,但她思量林九病着,那俩人还有心情弹琴么,是以对那丫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你等等,待我去问问。”
然后她站起身来,对杨铭和杨氏道:“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等走出门外,她又对外面的管事婆子道:“给里面这俩人上些点心,里面多添点儿盐。”然后才往门房去。
奉载玉给林九输完灵力,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他闭了闭眼,等觉得头没那么昏沉了,才扶着床柱站起了身。
衡谨守在外间,一听到里面有动静,连忙拿了炉子上煨的药汤候在门口。
这三日的药有时候是奉载玉熬,有时候是他熬,是以许多事情已是十分熟稔。等奉载玉走出外间,他立刻把药奉上,然后向奉载玉说了杨铭夫妇来访的事情。但他知道奉载玉自那日深夜找到林九之后一直都没有休息过,每天不是为她熬汤换药,就是修炼输灵力,身体已经是十分透支,故而劝道:“主上还是坐下来休息一番,至于那二人,我已经让易洛去对付了,那姑娘看着不算笨,想来是能够应付的。”
奉载玉却道:“你去门房看看有没有人送琴过来?旁的就不必管了。”
衡谨还算了解奉载玉,听他这么说,便知他还是要到前面去见那二人的。本想要说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与自己无关,就依他所言出了盼月轩。一边走一边心道:也不知道这么个小地方的琴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赢得主上的兴趣,莫非比行乐祭祀的手艺还好?
奉载玉在衡谨外出之后,又返回到室内看了看林九,见她呼吸平稳,嘴唇比昨日多了些血色,心下稍安,然后在她周身设下了一道结界,这才理了理外袍往正院而去。
他去见杨铭,一是为了圆这场因果,二也是为易洛省事。他若不去,显得心虚理亏事小,给易洛和易家引来麻烦才是大事,是以理应出现。
待别院中的小厮引他来到正院正厅,杨铭夫妇的茶已经换到第三过了,见到他人进门,连忙放下手里的点心站起来同他见礼。
奉载玉也如往常一样,不疾不徐地还礼,并道:“那日事发突然,何府里乱成一片,不得已我就先出府了,没有亲自跟二郎打招呼,还请二郎勿怪。”
他这几句话一下把杨铭拉回到之前亲切的氛围里,如何还能有别的话,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当时那场面的确是诡异,大家人都懵了,怎么会怪你先出府去?我们过来也是来看看你们,看看有没有被那天的情景吓到,没想到小嫂子真是被吓病了。你看,我们若不来,还不知道这事儿,让人知道,倒是得说是我们待客不周了。”
奉载玉道:“怎么会?这本就是一场意外。倒是何家的几位公子怎么样了?可有人受伤?我之前差人打听,去的人只说何府大门紧闭,什么都打听不到。”
杨氏心道:那何府的一大家子,当天下午就跟二姑娘和三姑娘撤出府了,外人当然是什么都打听不到。
然后她插嘴道:“我们都没事,倒是妹妹,那天起火的时候她不在席上,后来我们撤出那院子也没见到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出去的?”
奉载玉道:“当时那火把院墙都融塌了一块儿,她便是顺着那一块院墙出去的,却正好看见那鬼火,当即就被吓着了,却不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如此厉害?”
杨铭听罢赶紧道:“唉,我们也不知,真是好生奇怪。倒是那个袁安公子,他也是出去更衣,后来不知怎地就落水了,说是落水之前见过小嫂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他说到袁安,奉载玉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杨氏见他表情不悦,倒是觉得十分正常,那袁安她也见到了,看着就是一经不得事儿的纨绔,这样的人去打自家媳妇的主意,哪个男人知道了能无动于衷?
奉载玉则道:“想来是在醉城中有‘一面之缘’,这袁公子便看谁说是之前见过,他又落了水神智不清,胡说八道些什么都不奇怪。”
那日在何府,奉载玉和袁安已在席间碰了面,他虽然无动于衷,但那袁安却大惊失色,说了一声“是你!”奉载玉本不想理他,但见他那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了筋脉分明的十指。
袁安自然是记得那日在他和林九巴掌底下吃的亏的,但他也记得这是在别人家,所以并没有当场闹出来,只是他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席间一有机会就要讽刺奉载玉两句。
杨铭本来还奇怪这二人之间到底是有什么龃龉,后来听他攀扯林九,便自然而然地将他们之间恩怨归咎在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上,是以也觉得袁安此人并不靠谱。如今听奉载玉将袁安的一切言语都归咎为了“胡说八道”,心里的那点疑惑也解了大半。
总而言之,奉载玉不过寥寥数语就把杨铭夫妇糊弄走了,杨铭夫妇甚至临走之时还定下了下次再来的时间。
与此同时,易洛和衡谨也一前一后地进了正院。杨铭和杨氏见他们三人似乎是有事情要说,一边道着“留步”,一边加快了离开这别院的步伐,奉载玉则拜托下人将他们二人礼数周到地送出府去。
易洛见杨铭夫妇走远了,不禁呼出一口气,并对衡谨道:“早知道他们见了你家主上就如此好打发,我就不出面了,白跟他们二人费那么多口舌。”
衡谨并不回答,只是示意后面抱琴的下人走上前。
这些下人都是清音阁中较为年轻的琴师,知道怀里的这两张琴都是阁中的老师傅下了心血的,故而上前对奉载玉道:“您订的这两张琴都是贵重之物,还需要找一处清净安稳的地方验看,否则不小心磕着碰着,反而不美。”
然而奉载玉却道:“不必再次验看了,放下便是。”
“那……那一成的银钱?”离他更近些的那个琴师惴惴道。
“衡谨。”奉载玉唤了一声。
衡谨立刻对两个琴师道:“琴放下,你们随我去拿银子。”
之前少有不试音就收下琴的客人,况且这还是他们琴音阁压箱底的宝贝,是以琴师们只互相对视,易洛却道:“”看什么,还不快跟上去,莫不是怕我这易府的客人出不起银子?”
两个琴师知道她是这府中的小姐,听她如此说,当即就把琴放下随衡谨去取银子了。
易洛轻哼一声。
她这一声跟林九不高兴的时候有几分相似,奉载玉无意识的笑了一下,然后对易洛道:“麻烦易四小姐帮我将这两张琴完好地送到盼月轩。”
易洛纳闷道:“林姑娘不是还病着,你们倒还有心情弹琴?”
奉载玉看她一眼道:“有琴音,她也能好的快些。”
易洛还是不明白,但奉载玉也不准备同她多说,宽袖一拂就离开了厅中。
杨铭和杨氏坐着马车往家里赶,刚才他在易府喝了一肚子茶水,走的时候不觉着,这到了半路却是有了尿意,是以让车夫卯足了劲儿地往家赶。
杨氏虽然茶没他喝的多,但他们二人中午就没吃东西,即便刚才吃了些点心,但她顾及着是在别人家,也不敢放开了多吃,所以这会儿也是饿的肚子咕咕叫,想赶快回家去。
杨铭隔一会儿便问车夫道:“怎么还不到啊?”
这时车夫便喊道:“二爷,快了快了。”
一连问了七八回,杨氏也烦了,直接跟那车夫道:“就近找个食肆或者茶馆,先别回府。”
车夫却道:“二夫人,这几日街上戒严,没几家铺子开门,你们还是忍忍,一会儿就到家了。”
杨氏听了,只得作罢,杨铭则宽慰她道:“实在不行我下去找棵树解决一下,咱这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啊。”
杨氏饿的头昏,只扔下一句:“粗俗。”
虽然杨铭和杨氏是没吃午食,但好在拉车的马儿是吃饱了的,在车夫鞭子的催促下,一刻钟后终于赶到了杨府。
他们二人急匆匆地从马车上下来,正想往外奔,却见门口站了一溜的兵丁,不禁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了?咱家出什么事儿了?”
杨府也有小厮守在门口,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道:“二爷、二奶奶总算回来了,老爷等您二位等半天了,赶紧进去吧。”
杨铭一听自家老爹居然在里面等着自己,腿肚子就有点发软,也连忙问那小厮道:“怎么了怎么了?爹他今天没去看铺子吗?”
“诶呦,说是有话要问您二位,咱赶紧进去吧。”小厮一连串地催促道。
杨铭直觉不妙,对那小厮道:“我这还急着去更衣呢。这样,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你先跟爹说一声。”
但那小厮却拖住了他的胳膊道:“二爷,来不及了,先去再说。”
杨府的这些小厮都是跟杨铭一起长大的,因此在杨铭面前,许多时候的行为举止都比较随意,杨氏自来不喜欢家里的下人跟自家夫君没大没小,所以见他们二人拉拉扯扯的,便上去狠狠地掐了一记那小厮道:“反了你了,你家二爷说要去上茅厕你是听不懂吗?”
杨氏这一记极有技巧,正掐在那小厮腋下的软肉上,于是那小厮“诶呦”一声瞬间松了手,而杨铭也得以逃脱。
他一边往净房跑,一边朝杨氏比大拇指,几下人就跑没了。
小厮则揉着自己腋下的软肉道:“二奶奶,老爷找二少爷真的是有急事,要不也不能让我好几个人都候在门口,您这、您这,您这不是添乱吗?”说到最后,声音也变得小小的了。
杨氏斜楞着眼睛看那小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
小厮还在揉那伤处,道:“主子们的事情小的哪里知道,不如您先跟我去吧。”
杨氏自然是不愿意,但这时又有丫头跑过来,看到她连忙行礼道:“二奶奶好,二爷呢?老爷和太太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这丫鬟是太太身边得力的梳头丫鬟,在他们这些年轻的主子面前都是有些脸面的,是以杨氏也只能端出一张笑脸道:“二爷去更衣了,一会儿就过来。” 丫鬟道:”那就二奶奶先跟我来吧,想来有些事儿问您和问二爷都差不了多少。”
杨氏听到此处还能说什么,只能僵着一张笑脸跟她进正院去了。
杨老爷和杨老夫人其实对杨铭已算是宠爱了,家里的用度没缺过他的不说,私房银子也没少补贴,就连他每日在外闲逛,杨老夫人都又拨了四个人远远地跟着他,以防他在外受欺负或者惹事生非。除此之外,杨氏这个媳妇也是他们千挑万选来的,家世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性子爽利没心眼,尽管有时候爱管着他,却没有太多娇滴滴的小姐脾气。
杨氏在二老面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故而真进了正厅一颗心反而放了下去,见杨老夫人脸上的表情还算和善,笑着给二老行了礼。
杨老爷一见她就放下了茶盏,问道:“老二呢?”
杨氏依然是道:“回公爹,夫君他去更衣了,一会儿就过来。”
杨老爷沉下脸道:“更衣?该不会是自己躲了吧?”
杨氏见状连忙道:“怎么会呢?夫君又没做什么错事,怎么会躲?”
杨老爷道:“还说他没做错事,在外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还没做错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