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天狐离开,地精亚亚才钻了出来,想必是刚才已经看了个全程。
“好惨哦。”它托着腮喃喃感叹。
林九也不理会它,径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准备走人,小地精跳上她的肩头,哀怨道:“怎么都不等等我?”林九侧过脸去看了看这个五角形状的柔软光团道:“你这不是很自觉吗?”
“那你也应该邀请我啊。”小地精不满道。
“咱们之间客气什么?”林九屈起指头做了个弹脑瓜崩的姿势。
“啊……”小地精来回躲闪着玩闹。
闹了几下,林九忽然想到什么,她道:“你平日里不是应该和其他地精一起玩吗?怎么最近都没有?而且我今天还吃了烤鱼,身上浊气很重吧,你不会感觉不舒服吗?”
“这倒没有。”小地精舒舒坦坦坐在她肩头,还翘着二郎腿,“你好像确实跟别的狐狸不太一样,刚才那虽然是只天狐,但身上浊气却比你重。”
“哦。”林九了然的点点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她身上奇怪的事情也不只这一件,这种无关痛痒的也没必要深究。
不过她今日被那只小天狐靠了大半天,心境也受到影响,并不适合修炼,所以就直接回了树屋睡觉。
山壁上有薄雾环绕,鸟雀们睡的正鼾,林九舒舒服服地躺到摇椅上阖眼养神,这样静谧的夜晚对她来说是最安逸舒适的时刻。
混混沌沌间,有雾气从树屋的缝隙中漫进来,如同香炉里悠然上升的袅袅青烟。林九眼前竟真的出现了香炉,空气中暗香浮动、周围轻纱曼舞,有些灼眼的光晕之中好像有许多人在呢喃细语。虽然听不清内容,但觉让她觉得暖意融融,非常舒服。
香炉旁有玄色的丝缎慢慢飘动,上面银色的云纹如流水一般随着光影缓缓流淌,又美丽又神秘,心神仿佛不受控制般只能追逐着那些花纹,什么都无法想。
但是却觉得很幸福。
幸福的让人想要落泪。
林九本以为自那天绿湖一别后,她与小天狐槿落会很久之后才会再见,却没想到自那之后她倒是来的愈加频繁。
虽然经常会哭一鼻子,但对生活倒也积极,或者说同林九比起来,槿落就显得特别上进。
忙的人总见不得别人闲,这是个亘古不变的事情。槿落也见不得林九挥霍这大好光阴,经常拉着她去山巅上修炼,要不就是寻找炼制丹药的材料。
槿落已经有了五条尾巴,再有几年就能修出六尾,在同龄狐里也算是年少有为,对她来说,林九这么闲已经不是修的快修的慢的问题了,说是一句“停滞不前”也不为过,她本着为对方好的心态,自然是看不过眼她如此惫懒。
林九看着她每日忙忙碌碌地急着修炼,也终是放下心来。这样坚强的小家伙,想必有一日能将心里的那道伤疤愈合,即便会留下印子,但总能好好活着。而心里的那个影子,也终能够有人可以代替。
不像她,明明没有轮回,但却固执的在轮回中不愿出来。
闲暇之余槿落也问过她为什么会来青丘?为什么不受待见也没有离开?林九只简单用“以为这里狐狸多”“以为这里比别处更适合修行”“九重林挺适合修行,懒得走了”一类的话来应付她。
至于她的那些过往,有地精亚亚和柳精墨曲知道就够了,实在不必再说与外人。
这一日,槿落又来了九重林,一见面就不由分说拉着林九去打扮。
“你要对我做什么?”林九没她力气大,踉踉跄跄地被她拖着来到一处小泉旁边。
“带你去瞧热闹。”槿落也没废话,从储物戒里掏出来一身衣服就往她身上套。
“等等,等等。”林九把手抱在胸前,一副不肯穿的样子,“我能不能问问是什么热闹,瞧了有危险吗?”
“哎呀,没危险,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槿落利落地去解她身上的衣服带子。
“啊啊啊,别,别啊,我也是有好看的衣服的。我换,我换我自己的的还不行吗?”林九作举手投降状。
“嘁,你那衣服肯定不行,我带你去的可不是小场合。”
“什么场合啊,我这衣服就还不行?”林九看着槿落上下翻飞的两只手有些懵。
“不会害你的,去了就知道了。”槿落大概也是觉得这身衣服穿起来太麻烦了,于是使了两个手诀让衣服带子自己系上,然后道“抬手”。
林九认命的抬起手,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服。
月白色的八十一幅重锦裙衫,裙尾处和腰带上是密密金色符文,上面有着隐隐约约的灵气波动,并不是乱画的。
为她穿好了衣衫,槿落又取出一顶精致的莲花金冠给她戴在头上,那金冠周围垂着细细密密的符文形状流苏,打眼瞧去古意盎然。
即便林九是只山野狐狸,但也能看出这一身典雅庄重,必是用来出席什么重要的法修场合的。
心里倒也承她这份情,只是叹她用错了人。
她们二狐都穿戴好后,槿落用自己的灵器开道,一路上破风穿云的带着林九来到了闻名三丘的“青顶法会”。
“青顶法会”五年一次,在离青丘不远的尧光山举办。虽然对外说的是修行者都可以去,但也是需要请帖的。可请帖都是有数的,所以能过去听讲的修行者,自然不是全无身份的。
而这请帖也不是普通请帖,每份请帖里都带有一枚特制的储物戒指,装着参会需要的一干物什,比如林九的这身裙子就是参会必须的,倘若不穿这配套衣物,便是有请帖,入口的守卫也不会她进去。
林九很有些头大。她野惯了,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什么法会了,修炼也是靠着她自己原先的那一套,已经很久没有动脑筋去改进了,故而就算进去也是去打瞌睡而已。可槿落的好意她不能不领,便只能跟着众人一道在讲法的灵释殿中规规矩矩坐了,等待讲法开始。
既然是修行界顶级的法会,那过程的繁琐也是必然的。先是青鸾族中的长老讲了话,后是孔雀一族的公主唱了经,再次是麒麟一家的公子祈了福,最后众人又坐忘了不短的功夫,这才开始正式讲法。
一番折腾,不过才三日,林九已然是筋疲力尽,而这次法会还要进行十八日。
在她看来,这不是讲法,这是熬鹰。
诚然,作为修行者的第一条就是要耐得住寂寞,但入定之时,时间总是过的飞快的。
可这灵释殿中乌乌泱泱地坐这这么大一群人,灵气都是稀薄的,又怎么进到入定的状态?
槿落倒是听得一脸兴味,她是大家族出身,自小就经常参加法会,本身又爱学习,是早已习惯了的。
林九早就听周围修士道讲法者有三人,都是各个大家族十分出众的强者,所以一开始也算兴致盎然,不过后面得知讲法者都会在屏风后面,那几分的兴趣就消散了。
讲个法还遮遮掩掩的,真是好没意思。
第一名修行者是个话痨,一连讲了七天还意犹未尽,倘若不是第二位已经来了,估计还能讲七天。
第二位是个女子,声音悦耳,只是讲法的节奏太统一,连个波澜都没有,再美的声音也听得林九昏昏欲睡。而殿中的其他人也是迷糊的多,清醒的少。
又是一连七日。
第三位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高阶的修行者声音自然是好听的,但能把法讲的让人听舒服了,着实是个本事。林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能听讲法听得如痴如醉,连带一旁装饰用的花枝,遮蔽金乌的帐幔都变得顺眼了。
到了第十七天的傍晚,尧光山从晴天变作风雨交加,灵释殿只有一个屋顶外加四根柱子,于是狂风便裹挟着雨丝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不过这点小风雨自然难不倒修行者,众人都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只将体内的灵力运转起来支起一个个小结界。屏风后端坐的的讲法者也是不动如山,依然有条不紊地讲解着南华四十八法门,没有受到一丝风雨的影响。
林九总觉得这一幕她好像在哪里见过——狂风暴雨中,有个人岿然不动的坐在那里,任凭身前巨浪滔天。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直到法会结束。槿落觉得自己此次收获颇丰,修行的兴致十分高昂,周围的修行者也都似有所悟,所以法会一结束大家就叽叽喳喳的讨论开了。
林九开始也觉着自己算是没白来,可法会结束后细想,却发现大概是她只认真听了四天,所以只是有所启发而已,真正可以实践的东西十分有限。
闲聊之时,她同槿落说了一嘴,没想到槿落也十分赞同:“前头两位实在是讲的太平淡了些,还不如族中有些长老。”
说完这话,她想了想又嘱咐林九道:“出去可不能跟别人说这么,你我都不知道这三位到底是谁,万一无意中得罪了哪个就不好了。”
林九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回道:“我晓得。”
一阵裹挟着水汽的清风吹来,吹得她发上的花冠摇摇欲坠。
“不过,”林九扶了扶头上快要掉了的花冠,“为何这青顶法会的讲法者还要遮遮掩掩的?我从前在旁的法会上也没见有这种规矩,难道是这些年新定的不成?”
“我听族中长辈说,大概是因为讲法者都是各族的佼佼者,威压深重不说,加之大多姿容昳丽、气度不凡,十分容易让听法的修行者分心,青顶法会为了达到帮助修行者进益的目的,这才将讲法者的身形容貌都隐去。”槿落同她解释道。
林九似有所悟的点头。
她和槿落正打七孔莲花桥上经过,这么一点头,花冠恰好被旁边的一簇树枝挂住,偏偏那花冠已然是松了,她自己又无知无觉,那花冠借着她的走势和树枝的弹性,便朝一侧飞了出去。万幸没有砸到人,只弹到了一架正欲离去的云车上。
林九一头青丝失去了束缚在身后胡乱地飞舞,但她也顾不得,连忙跑过去捡起花冠。
槿落跟在她身后走近那云车,车幔动了动,从中伸出了一只柔荑,有个好听的声音轻轻地唤了声“十四”。
“六姐?”槿落听到这个柔美的声音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我随殿下一道来的,也过来听讲。”云帷被拨开,车里面露出了一张惹人怜惜的美人面。
“哦,”槿落表示了然,然后扯过来拿着花冠站在她身后的林九道,“六姐,这是林九。”
美人朝林九点头浅笑。
林九拿着花冠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只能朝她做出相同的动作表情——点头浅笑。
织月见林九也没同她行礼,心下便有些不高兴,不过她素来是一副柔美娇弱的姿态,纵然是有什么不悦也不会在立刻显在脸上,反而善解人意地道:“青丘路远,你们上来,我送你们一程吧。”
槿落开心地点点头,毫无迟疑地拉着林九上了车。
林九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出就这么被她带到了车里,所以微微有些不自在。这倒不是她性子内向,而是她这五十多年已经摸清楚了青丘的狐狸到底有多么的矫情,像槿落这般直爽单纯的却是少见。
等云车缓缓升上天空,织月仔细将槿落端详了一番,见她还跟从前差不多,神情中并没有多少哀伤之色,便道:“青羽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之前怕你伤心我也没提,如今看你还算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林九有些诧异:一上来就戳人心窝子,这不太好吧。
不过槿落比她想的要坚强,她笑一笑,虽然神情还是失落,但也没掉下泪来。她道:“如今也只能好好修炼了,将来方有和他一见的机会。”
“你能想开便好,金河不在了的那几年我也是痛不欲生,不过只要咬牙撑住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织月不无伤感道。
林九这才知晓眼前这个也是天涯沦落人。
“六姐,你同殿下一块儿来的,怎么不见殿下?”槿落不想再说那些伤心事便转移了话头。
“殿下讲完就走了,她知道我还想听,便留我在这儿一直到今日。”
“原来第二个是明毓殿下!”槿落惊呼一声,“怪不得声音那么悦耳。”
林九知道明毓是蓝狐一脉的族长但也没觉出惊奇来,却不知为何槿落如此讶异。
“明毓殿下不是向来深居简出吗,怎么会过来讲法呢?”槿落问道。
织月柔柔一笑,一副“你应该知道”的表情道:“还不是为了君上。”
林九坐在她对面眉目不动,心里却是微微一震。
“君,君上?”槿落一脸的不敢置信,“君上回来了?”
织月笑着点点头,却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槿落虽然好奇的抓肝挠心,但她素来知道分寸,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很快云车就到了青丘的入口,缓缓地落到了地面上,槿落和林九谢过织月就下了云车。
云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际,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槿落才拉着林九又蹦又跳道:“君上回来了!你听到没?君上回来了!”
林九自然是听到了。
她在车上就想到:那第三个讲法者,必定就是他了。
纵然努力压制情绪,眼前还是有些微微晕眩。
于是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那个人是他又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吗?他回来了又如何,你不是不准备再同他相见了吗?还有,醒醒吧,他压根就不记得你,不知道你是谁。
鼓噪的情绪终是平静了下来,她看着雀跃的槿落,只觉得眼前这一切好像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她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地道:“君上回来你们为何如此高兴?”
槿落一扫几个月以来的颓色,眉眼弯弯道:“君上啊,强大又俊美,会为族中做很多好事,族里没有人不盼着他回来的。”
见林九没什么反应,她接着道:“大家都是只要能看到君上就很高兴呢。”
这些话让林九有些恍惚,她仿佛看到有条长长的街道上,男女老少朝着远处缓缓行来的队伍欢呼,周围的店面、铺子里都挤满了人,有小孩在周围窜来窜去,嘴里高兴地喊着“容世子回来啦,容世子回来啦。”
“林九?林九?”槿落看着她不太对劲儿的样子忙唤道。
“哦,你,”林九稳住心神,揉了揉额头道,“你继续说。”
“我说完了。”槿落看到她这样子有些担心,“你怎么了?是听法听得太累了吗?”
修行者一般身体不会出问题,但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
“嗯,大概是想多了,是有点累。”林九深吸了一口气。
“那你回去休息吧,”槿落了然的点点头,“我也回去了。”
“好。”林九答应道。
两人分开,槿落向家的位置行去,林九也回了自己的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