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还未来得及挂白绫,但上下都是一片悲痛之声。慕容清扑通一声跪在了府门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迟迟没有起身。
方紫岚站在慕容清身后,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之意。说起来,她与忠正王妃陈氏,见过的面屈指可数。
初来汨罗的接风宴上,被赐婚后的偷送嫁衣喜妆,与慕容清成亲见礼,入大府那一日的恳求,还有闯宫归来后,托孤之时……
寥寥数面,匆匆忙忙,可如今陈氏已过世,成了棺木中的一缕香魂。
果然,人生无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独留下慕容清这半大的少年,面对世间人心险恶。
方紫岚摇了摇头,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几分荒唐。慕容清身为天命预言之人,只怕从小便知人心险恶,何须到今日才能看清?
不过,慕初睿的所作所为……
她看向缓缓站起身的慕容清,心中暗叹一口气。今日过后,他与慕初睿,便是不共戴天,注定要争个鱼死网破的仇人了。
“世子请。”守在王府门前的侍卫给慕容清让出了一条路,却把方紫岚拦在了外面。
“国主有令,大京的方三小姐,不得入内祭奠。”侍卫声如洪钟,方紫岚哑然失笑,合着慕初睿在这等着,准备拿她撒气呢。
一只脚已迈入王府的慕容清猛地回过了头,怒道:“你说什么?”
“国主之令,还请世子和方三小姐,莫要为难……”侍卫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方紫岚往前走了两步,“我为难你?我看,是你为难我还差不多。”
她说着,随手拔出了侍卫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令他不由自主地慌了神,“方三小姐,你这是……”
“方三小姐?”方紫岚挑了挑眉,玩味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随即冷了神色,“我是大京的方三小姐不假,可我亦是汨罗忠正王府的世子夫人,算是半个慕容氏人。我进去送别王妃,天经地义,你们谁敢阻拦,不妨一试。”
侍卫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正当僵持不下时,府内传出了一道声音,“早就听闻方三小姐柔弱不能自理,今日一见,却是喊打喊杀好不威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慕容清神情一凛,不待说什么,就听方紫岚道:“世子,你不必管我,先进去送别王妃。别让她,等太久了。”
闻言慕容清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颔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王府。
然而方紫岚还未走出一步,就被江大人和侍卫同时拦住了,前者愤愤不平,后者小心翼翼。
“紫岚不过是实话实说,江大人听不下去就滚。”慕容询神情凌厉,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免得弄脏了本王的王府。”
闻言,方紫岚这才注意到,慕容询身后跟着两个洒扫的小厮,一路清理到了门口。
见状江大人神情一滞,“王爷,你当真要……”
“江大人,你再不滚,休怪本王不客气。”慕容询寒声打断了江大人的话,他不敢再放肆,便拿方紫岚撒气道:“好好的妇道人家,舞刀弄剑像什么样……”
“小儿的新妇,便是忠正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她要做什么,轮不到旁人置喙。”慕容询一字一句,沉声道:“江大人,你若不会说话,便把嘴闭上。”
江大人面上青白不接,灰溜溜地告辞离开了,一旁侍卫进退维谷,“王爷,我等奉国主之命,绝不能放世子夫人……”
“既然如此。”慕容询略略松了神色,开口却是倨傲无比,“那你请国主亲自前来下令,忠正王府上下,定无不从。”
侍卫战战兢兢,不待说什么,就见方紫岚已经迈过了王府的门槛,他不敢耽搁,当即让同伴回宫去报信。
慕容询把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随方紫岚一起,走了进去。
此时灵堂之中,慕容清长跪不起,面容紧绷,寒如冰雪,“我最后说一遍,请你们离开。”
方紫岚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看向堂内那道小小的身影,跪在棺椁之前,挺直了身体,像是在守护什么。
“世子,我等皆是前来吊唁……”躬身站在堂内的几人,刚出声就被慕容清截住了话头,“傅将军,你们若是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客气。”
旁边另一人忍不住开腔道:“世子何必咄咄逼人?王妃……”
“住口!你们不配提我母妃。”慕容清的眼中满是恨意,“若非你们这群衣冠禽兽,我忠正王府如何会有今日?我母妃,何至于此……”
他声声泣血,方紫岚抿了抿唇,却像是被定住了,始终不曾再向前多走一步。
紧随其后的慕容询并未说什么,径直走入了灵堂,“诸位还不走,是等本王请吗?”
“王爷,我等能理解世子他……”一人近乎谄媚地凑了上去,然而他甫一开口,就被慕容询一个眼刀截住了话头,“理解?”
那人被吓得一个激灵,“我……王爷……”
“滚!”慕容清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大吼了一句,堂内几人互相交换了眼色,迅速离开了。
慕容清的胸口起伏不定,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直直向前栽了过去,头要撞在棺椁上的那一刻,被慕容询紧紧抱住了,“清儿……”
“父王……”慕容清泪流满面,死死抓住慕容询的衣襟,“母妃,殁了……”
他的声音极轻,比起陈述更像是确认。直到此时此刻,靠在自家父王怀中,卸下了一切防备,才能细细咀嚼,缓缓接受的事实。
慕容询听在耳中,心如刀绞,“清儿,别怕,父王在这。”
声入人心,简单的一句安抚,便让慕容清安静了下来。也让方紫岚背过了身,高高地仰起头,才不至让眼泪落下来。
将军百战身名裂,回头万里故人绝。
如非亲历,她不会对眼下的忠正王府感同身受。只是慕容询和慕容清这对父子,他们还有彼此。她却是,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