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方紫岚张了张口,却见李晟轩摆了摆手,便将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
“朕还有事,便不多留了。”李晟轩站起身,方紫岚行了一礼,“恭送陛下。”
李晟轩走后不久,方紫沁便走了进来,“今日去玉珪宫请安,多少折腾了一番。想来你也累了,不妨早些去歇息。”
“我还好。”方紫岚仍立在原地,方紫沁没有强求,径直坐在了主座上,秋水飞快地收拾了茶具,重新换了茶盏,为她斟了一盏茶。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紫沁轻轻晃了晃手中茶盏,任由澄澈的茶面骤起波澜,“你终究还是留下了。”
“我留下,不是为了陛下。”方紫岚坐了回去,垂眸道:“至少现在不是。”
“人多并不意味着有理。”方紫岚的声调提高了几分,“还是说,你们不敢与吴主簿论理?”
激将法总是很管用,站在左侧的众人当即斗志昂扬,与吴升好一番唇枪舌剑。
然而数个回合之后,左侧有人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看向方紫岚道:“方大人,我们可以换一边吗?”
方紫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气得跳脚大骂叛徒的众人,道:“当然可以。”
于是那几人长舒了一口气,转而站到了右侧,与吴升并肩而立。
方紫岚玩味地扫过左右两边,笑道:“这可有意思了,如今左右两侧人数竟是一样多了。”
站在左侧的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地目瞪口呆,脸上满是惊异之色。
“杨大人。”方紫岚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看来你必须要选一边了。”
杨志清额上直冒冷汗,方紫岚好整以暇道:“时移势易,没有人能够永远呈骑墙之态。”
闻言堂下众人神色一凛,目光都聚到了杨志清身上,只见他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缓缓走向了右侧。
左侧众人登时捶胸顿足,见状方紫岚笑了笑,轻咳一嗓扬声道:“肃静。”
堂下众人安静了下来,方紫岚敛了笑,正色道:“今日论理,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你们明白三件事。其一,世上总有与你们观点不同之人,你们既不能把他们一竿子全打死,更不能闭目塞听。谁都有可能错,也有可能对,在场诸位大人作为大京的栋梁之臣,可要明辨是非才好。”
她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无论对错,你们各自心中都要有一根标尺,不能因旁人言行便随意越过那根标尺,人云亦云失了原则是大忌。不过若确实行差踏错,也不要怕,比起一错再错,及时回头更能止损。”
“其三,不管是为官,还是做人,都需有同理心。你们不可能对所有人感同身受,但适当为他人考虑,予人方便予己方便,纵然此生不是平顺坦途,也是心安理得。”
她说罢抿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诸位大人既在府衙为官,便知天下之大,远不止京城一方百姓。我们主司东南之事,便是千里之外,也要把东南百姓放在心上。日后如若走得更高,便要为更多百姓谋福祉。切不能因登山之路狭窄艰险,便连心胸眼界也一并狭隘短浅了。”
堂下众人听完这番话,神色俱是一震。方紫岚模棱两可的态度,和捉摸不透的性子,让他们原本对这场论理充满了顾虑。
众所周知,方紫岚厌恶有人私下议论,他们今日已是犯了忌讳,谁知她会如何变着法折腾人,不料她不仅没有惩罚,而且竟还给他们上了一课。
方紫岚一一扫过堂下众人,心道不论如何,他们或多或少听进去一些,只要能听得进一个字,便也不枉她费这番力气。
慕容清猛地睁开双眼,满是愤恨的眸子正对上方紫岚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磨牙凿齿却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这样的话,他从小便听过许多遍。是啊,他可是忠正王世子,汨罗战神之子,怎么会做不到?
读书习字,骑马射箭,世人眼中他本该无所不能。然而事实上,他却是连剑都提不起来的病弱孩童。
若非那该死的预言,他如何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世子大人。”左先生的声音沉沉响起,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你是汨罗尊贵的忠正世子,是身负天命之人。你的路还很长,而我注定要命丧于此。”
“先生……”慕容清抬头看向被牢牢捆缚在刑架上大义凛然的人,他仿佛一尊塑像一般,从始至终立在自己的心中,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今日我便是被困于高墙中的深闺妇人,想也知道,没什么意思。”方紫岚打断了方紫沁未说完的话,令她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方紫岚微微皱眉,边思索边道:“婚约之事我倒是有印象,只是具体什么情况我不大记得了。”
“不记得也罢。”方紫沁淡声道:“都是过去之事,记得也无用,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徒增烦恼?”方紫岚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总觉得方紫沁意有所指,不待多问,就听她另起话头道:“你在宫中走动之时,若遇德嘉公主,能避则避,倘若实在避不开,尽量不与她冲突便是。”
方紫岚面露探究之色,方紫沁迎上她的目光,直言不讳道:“德嘉公主虽然性子被娇纵坏了,但毕竟是宁顺帝唯一的公主,太后爱女,玉成王的胞妹。便是陛下,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既然长姐吩咐了,那我自当遵从。”方紫岚敛了神色,却听方紫沁又道:“不过,若德嘉公主肆意妄为欺负了你,你也不必忍着,尽管还手便是。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替你撑着。”
方紫沁欲言又止,“你向来喜欢自讨苦吃,欺负你最多的,只怕是你自己。”
她唇角轻勾,不言不语,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方紫岚,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败下阵来,“长姐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