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里不怎么痛快。
顾云瑶被三公主带入公主府,他是知道的,长公主曾来给他递过口风。
他以为,无非就是小女孩儿之间的矛盾玩闹。
三公主是他的嫡女,性子一向骄纵,顾云瑶刚封县主,又被赐婚沈慕南,莫名其妙又得太后喜欢,说不定也因此涨了些脾气。
让三公主打压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以免一下子放任太过,失了分寸。
之前和沈思辰相争,不就已经显现这个苗头了吗?
本来皇帝已经打定主意,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就装作不知道。
但现在顾云瑶竟然到上书房提起。
再一看顾云瑶确实身体虚弱,脸色极其难看的样子,又张不开嘴训斥。
何况,还有沈慕南在一旁。
“永宁,这是怎么回事?你慢慢来,”皇帝吩咐一声,“来人,赐座。”
顾云瑶想不坐,但想想还是算了,这时候要骨气,受罪的是自己。
勉强坐下,靠着椅背虚弱道:“皇上,之前安伯侯夫妇去京兆府告了臣女,臣女在家中坐,罪名天上来。
他们非说是臣女杀害了沈思辰,无论臣女如何辩解,安伯侯夫妇始终不信。
臣女也能理解,丧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愁苦自是无法言喻。
臣女想着,待石大人把事情真相查明,也就能还臣女一个清白,哪成想……
被三公主扔到水牢之后,她身边的嬷嬷得意之下,说出那日三公主害死沈思辰的真相。
臣女惊惧,不知三公主为何要如此,也不知为什么栽害到臣女头上。”
窗外秋风瑟瑟,阳光被乌云无声压过,早不见了踪影。
殿内有小太监无声点起灯,光线摇晃,映着皇帝喜怒不辨的脸。
“朕也不甚明了,上次宫宴,你与琼华也没有见到面,听闻就是在苏家喜事上,曾见过一次,她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顾云瑶垂眸,睫毛挡住眼底凉意和一丝慌。
说不怕那是假的,现在面对的,是这个社会最高权力执掌者,人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能被一句话左右。
但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顾云瑶把慌乱压下去,正欲开口,沈慕南手轻按她肩膀。
“父皇,儿臣倒是知道一二。”
沈慕南唇边掠过若有似无的笑意:“三皇妹与云瑶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不愉快,敌意颇深。
若非是在苏家,有喜事要办,恐怕当场就要发作。这缘由,说起来与云瑶无关,症结在儿臣身上。”
“与儿臣有婚约的是云瑶,三皇妹针对她;若是与儿臣有婚约的是别人,那三皇妹针对的就是别人。”
沈慕南咳嗽几声:“说起来也是儿臣疏忽,没有及时提醒云瑶,凡事避让三皇妹。
前两日儿臣旧疾复发,去城外山庄休养,结果病体沉重昏睡不醒,醒来才知星赫派人来送信,说起此事。
他还曾去过三皇妹府中,好言相劝不成,怕出现更大的误会,逼不得已,才派人前往。
儿臣得知,立即返回去三皇妹府上,三皇妹并不承认,还大骂儿臣,后来东院突然被炸,她慌乱失措,儿臣才知道云瑶被关在何处。
这件事,儿臣也没有对云瑶细说,她只以为儿臣是听到爆炸才去的,其实儿臣是怕她担心,没让她知道旧疾又犯了。”
顾云瑶睫毛轻颤,抬头看他:“王爷旧疾又复发了?现在可好些了?”
她的脸色在幽暗里看起来更白,脆弱得像朵一碰即碎的娇花。
沈慕南微心微不可察的一蹙:“无妨。现在已经没事了。”
“父皇,儿臣本不想说,三皇妹对儿臣的怨恨由来已久,说起来这也算是家事。
但天家无家事,既然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儿臣受些委屈也就罢了,但……恕儿臣无理,云瑶却不行。
儿臣娶她是为庇佑她,而非拖她入苦海。
若是这一点做不到,那儿臣宁愿孤独终老。”
“胡说!”皇帝轻喝,“什么孤独终老,这种不吉利的话也是能随意说的吗?”
朱御史在一旁高声:“皇上,请您下旨彻查三公主一事,否则老臣就碰死在上书房!”
皇帝:“……”
头好疼。
皇帝抚着额头,看一眼石府尹。
“依你之见呢?你是京城的父母官。”
石府尹神情严肃,躬身道:“臣以为,此事当查。”
他顿了顿,又说:“若皇上乾坤独断,不查也不是不行,但天下众口,怕是一时难以堵住。
更何况,还有府中精铁之事,也要有个结果。”
一提到“精铁”,皇帝就无法再强行庇佑三公主。
三公主和太子,他必须要舍弃一个。
东宫之重,不用别人说,他自然有数。
顾云瑶暗想,这位石大人真是可以,看着耿直不通人情,但这份耿直用对了地方,还挺管用。
皇帝的目光沉沉在他们几人身上掠过,顾云瑶觉得这目光有如薄刃,锋利冷锐。
但事已至此,三公主此番作为,绝不能再让她有生路可走。
“也罢,”良久,皇帝缓缓道,“国法森严,朕即便思念皇后,但也不能枉顾国法。
石卿,既然此事从一开始就经由京兆府,那就由你来主审吧,事情查明之后,直接奏报给朕。”
“是,臣遵旨。”
顾云瑶暗暗琢磨,交给京兆府?像这种大案,不是通常都什么三司会审之类的吗?
皇帝又对朱御史道:“朱卿,凡事总要有个过程,案子也要一点点查明,朕不会姑息琼华,也不会让人往她身上安插罪名。
御史台就是朕的眼睛,百官的嘴,你不妨先看看,然后再说。如何?”
朱御史思索片刻:“老臣遵旨。”
皇帝的目光转向顾云瑶。
她心道:来了,来了。
不等皇帝说话,她咬牙起身,这一动,小腹又是一阵痛,眼前都有点发黑,好像有个小人儿在拿着重锤,咬牙跳脚地在她身体里敲。
“永宁,你……”
皇帝后面说了什么,顾云瑶没听清,只隐约听到沈慕南大喊她的名字。
但她无力再回应。
她满脑子只有一念头:完蛋,这下丢人丢到家了。
太痛了……说什么也得把调理身体这事儿当成首要大事。
迷迷糊糊,眼前似有人影晃动,还有一点点寒光。
顾云瑶有一瞬间的清醒,情急之下撑起一点身体:“你干什么?!”
那点寒光一顿,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县主醒了?那就喝药吧!”
顾云瑶摸摸自己的脸,又无力跌回去:“我变成武大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