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怪房子十年破旧无人问津,如今却热闹非常。
在仙人临尘点亮未知灯火后,泥坯房暗沉朱褐的表皮焕然一新,红光盈润。
原本不进天日的屋内现在是一片光明,再无黑暗。
林间的蛛网自行脱落,杂草更是齐刷刷移向两侧,留出一道羊肠小道。
此时这里已经站满了人。
镇民们拖家带口,一大早就赶来,远远观望着。
有两名五大三粗的壮汉想要走进土坯房瞧瞧,可还没走几步却被从土坯房中钻出的红光弹了回来。
力道估计很大,看起来十分壮硕的汉子,竟被红光所击,重重摔落,实打实的响亮。
屁股着地,二人躺地上抽搐着,呻吟了好久才勉强爬起来。
一时间,古井无波的死水被巨石惊动,在看客们的心湖上掀起数丈波澜。
竟然真的有超越凡人的力量!
目睹这一奇景的汉子和妇女们,相互间的窃窃私语变成面红耳赤的争论。
红色光辉如烟似雾,将长宽高皆有十丈的土坯房笼罩。
紧接着,梦幻的仙音在半空中响起。
“众生缘法,十年一渡。仙人点灯,传承之始。”
又是三遍。
汉子妇女们争辩的声音弱去,盯着不远处的红褐色土坯房,神情不一。
飘在人们耳边的话语如同仙人指路,又像是上苍神启一般,将他们点醒。
众人猛然间通透,撤掉了罩在记忆中的某层窗纱,继而回想起被刻意忽视的某些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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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轮的仙门普度都会有人选择离去。
被普度的人离开此方世界后,冥冥之中会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会抚平离别之苦。
人们在无知无觉中模糊了有关仙门择徒和离去之人的记忆。
只有在下一轮仙门再开时,他们才会短暂想起那些尘封多年的名字,之后再一次忘记。
林掌柜是一个意外,他重伤回归后常居此地没有再离开,因此才没有被模糊存在。
时间就这么流逝,无尽悲哀被用粗暴的手段摁下。
或许天道有余情,又或许天道有穷时。
那些临死的人们在走马回灯的短暂返照中,想起了被遗忘的名字和数段岁月。
他们会在逝世前挣扎着说些支离破碎的话,还总念叨着几个名字。
有些人不甘心被如此摆弄,又思念亲友,更是留下呓语示警。
但是这类“将死的善语”太过于零碎又非常玄乎,自然很少有人较真。
至于能听出清楚的名字,守孝送丧的人只是觉得耳熟,仔细回想却脑袋空空。
在丧事办完之后,农忙又起,没想起的故事连同名字一起,遗落在风里。
而现在,他们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些名字了。
将名字落实到对应的人身上,是他们年少时的玩伴,是血亲,是挚友,是仇敌……
被尘封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男女老少的精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崩溃。
他们被迫着在凌乱无序的记忆中,穿针引线,找寻本心。
有些人因为岁数大,有过几次经验,在快速消化完信息并平复好心情后,轻声安抚身边精神状况不佳的亲友与慌张不安的孩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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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
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在低吼,他愤怒地举起肩膀上扛着的锄头,奋力砸向笼罩着土坯房的红光,想要冲进去。
“哐当——”
锄头被红光反弹而出,砸折了中年男人的右腿腿骨。
中年汉子痛苦的蹲下身,咬紧牙关,下重手揉散皮肤下面的淤血,将断骨接续。
还没从封存记忆中清醒的众人下意识看向发出惨叫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刚好抬起头仰视,与众人的视线碰撞。
有悲悯,有茫然,有空洞,有哀伤,有愤怒……
众人又收回目光,自顾尚都不暇,再无多余的心情去关心男人的伤势。
中年男人额头冒出冷汗,双手抱头的窝成一团。
少年时代的记忆最先被想起。
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不是因为疼痛,更不是因为他人的冷漠转开的目光。
中年男人只是在懊悔当初的选择。
在心比天高的少年时,他也曾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可是那时的他离玄奇怪异太远,神仙书中的故事只当是幻梦,从没放在心上。
少年与几亩薄田和贫瘠孤山共老,碌碌无为的安稳日子将他初时理想与志气消磨殆尽。
如果这段日子没有仙人点灯,没有所谓的传承,他会默不作声地老去。
明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为什么之前放弃了的东西现在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不经他同意就打碎了平淡生活的表象,让他贪心不足地想要追寻另一种人生可能。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错过。
想要弥补,可着红光竟然将他排除在外。
以至于现在,连最顺手的锄头都在跟他作对。
如果当时,他能抓住机会,那么此时被锄头砸伤的只会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
想到这,消瘦的中年汉子愈发觉得命运与他开了个玩笑。
他所遗憾的不是他不能,而是他本可以。
中年男子终于不再顾虑他人的目光,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对着得不到的东西嚎啕大哭。
才哭了两声,中年汉子就痛苦捶地,眼泪掉落无声。
中年汉子竟然又想到一层往事。
十九岁,娶娇妻,生养一儿一女。
二十一岁,忙着给儿女洗衣,没去试炼地。
三十一岁,仙门再开,试炼又启。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男子恢复了记忆。
见他人崩溃的惨状,不愿让儿女被狗老天摆弄,他就跟妻子商量着,或许让他们的子女去看一看他二十年前错过的另外一种由人而仙的未来。
儿子和女儿都很听话,他们顺利接受了传承。
三年试炼期后,子女必须要离开了。
妻子不放心年幼的儿女远游,便要送他们一路。
只是当时已为人父的男子老母病重,身边离不开人,只好托人护送妻儿离去。
哪曾想,从此之后,妻子儿女没有出现在他接下来七年的任何一个梦里。
等中年男子再次想起,便是现在。
可他已经四十一岁了,没有进入传承地的资格。
他翻过身,疲惫地躺在草地上,右腿上的伤还在一抽一抽地泛着疼痛。
原来,他并不孤独。
妻子柔美,长子调皮,女儿乖巧。
难怪每一次媒婆来的时候他心中反感,百般推辞。
在被蒙蔽了的记忆深处,是潜意识的热爱在劝阻。
忽然,中年汉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满是灼热的渴望。
他捡起锄头,站了起来,步伐沉重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