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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老师大名许仙奕。他从小看电视就有了当明星的美梦,上大学时不顾全家人反对考北影。

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老师让他回去认真考大学,别当明星了,他没这个天分。

许仙奕打小就聪明,聪明孩子从不知道什么叫听劝,他自己的主意比谁都正。

于是他想了个办法,走曲线救国道路。

不是说他长得不好不能当明星吗?那他考导演不就行了?

聪明人就是无所畏惧,智商高就是为所欲为。如此这般,他成功上了北影,并在毕业后成功留下做了老师。

这辈子当不成明星,他削尖脑袋都要往这个圈子里钻,谁说都不好使!

许仙奕的生平志愿就是能到电影或电视剧里当一个有名有姓的角色,他往日交往的也都是圈子里的人,按说是不缺机会的,他也是逢人便拜托。

但是,有一回,一个导演对他说了实话。

导演说:“观众都眼尖,你一入镜,他们的眼睛就把你给分好堆了。不是最帅的不能当男主角,不是最年轻最漂亮的不能当女主角,长得尖嘴猴腮的都是丑角,长得慈眉善目的都是好人。”

许仙奕很认命,问:“那我长了一副配角脸吗?”

导演:“不,你是路人脸。就是在角色说话时在旁边站着当背景点缀的。”

许仙奕:“……”

导演叹气,说:“真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大哥,你的脸大,长得普通,这都没什么,毕竟圈子里也是需要一些配角的,但配角,那也要有特色,个人特色要非常突出才行。你就太普通了,扔人堆里都显不出来的那种普通。而且你不止是脸大,你还长得不端正。”

许仙奕:“……”

活这么久没听人说过他长得不端正。

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导演酒到酣时,有些管不住嘴,说热闹了掏出手机喊来同桌的一个小鲜肉,让他跟许仙奕一起合拍一张照片,死亡角度,拍完拿过来让许仙奕看。

许仙奕伸头过去看,发现自己确实跟旁边这个专来陪酒的不知姓名的小鲜肉不是一个规格的,生生比人家大了两号,就是脸。

导演:“你看,你的脸是歪的。”

确实是歪的,是不对比都不知道的歪。

这小鲜肉刚进来时,许仙奕还在心里批评他长得普通,人太瘦,单眼皮,不算帅,估计出不了头。

但照片上把他给杀得片甲不留。

小鲜肉人家的眉眼长在一条水平线上,他就一高一低。

人家的眼睛是一样大的,他就一大一小。

人家的鼻子是直的,他的鼻子没有直不直的,就是个肉鼻子,而且鼻梁太塌。

人家的嘴长得也很整齐,他的嘴是最歪的。

人家的脸型是正常的,他的脸型是个多边型。

许仙奕从没这么直观的感受到颜值的差距。

导演看着照片说:“你说你长成这个样子,我把摄像机摆在这边,观众看你长这样,一会儿我摄像机一挪位子,你的脸就不一样了,观众一看,哦,这是另一个人?我要拍你,那要找好角度,你的脸最好也找好角度,就一动不动的让我拍……不然我拍张照片,你演个死人怎么样?嫌疑人也行。”导演思考片刻想出个“好办法”。

许仙奕已经气吐血了。‘

不过他倒是真的绝了当演员的梦想。

他也终于理解了学校里那个教化妆的美容老师见天的谁都嫌弃,说谁都是“歪瓜裂枣”,就对学生笑眯眯的,说看到学生就心旷神怡。

“这么多漂亮的脸蛋看了谁不喜欢啊?”

“我天天看到这么多漂亮孩子,我都长寿。”

许仙奕也终于理解了,光影艺术在诞生时就是为了记录美好,它是美的代言人,就像绘画一样,是为了留住美丽的形象。早期中国的绘画只画神仙与祖先,西方的绘画只画上帝天使与王公贵族,还有画家为了搞革命画穷苦人家结果画没人买最后饿死的事呢——当然他死了画就值钱了。

谁看电视电影也不是为了看普通去的,都是为了看美丽与美好。

他当时能被电影里的明星吸引,不就是因为那是个大帅哥吗。

许仙奕跟自己和解了。

时间长了,许仙奕也能理解为什么那个老师会说“看着这些学生我就开心”,当他走进去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柳苇时,只觉得这个房间有些放不下她。

美丽是一种武力,它的侵略是毫无抵抗的。

他也能理解为什么在没有后台背景的前提下,陆北旌要这么护着她,放着好剧本也要替她加戏。

柳苇站起来,认认真真的鞠了个躬:“许老师好。”

许仙奕点点头,对陪在旁边的唐希说:“你出去吧,我上课呢,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唐希本来还真打算陪着的,她害怕把柳苇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放在一起会出危险——虽然按说是不会,毕竟都是认识的,但以防万一。

她看柳苇。

柳苇想了想,点点头:“你去隔壁吧。”

也不走远,就在隔壁房间,这一层都是他们的。真有问题她喊一声就能把人喊来。

唐希一想也是,就给他们把矿泉水准备好,防着上课上的口渴,然后就出去了。

许仙奕没有先上课,而是冷不丁的问她:“你要加戏的事是你自己争取的吗?”

柳苇愣了一下,没想到许老师连这个都知道。路露当时跟她说的时候是让唐希他们都出去后才说剧本的事的,她后来想了想,也没跟唐希她们说。

因为她很清楚,她现在这个地位能叫唐希、孔泽兰、梁天南都心甘情愿跟着她,全凭她能拍陆北旌的电影和他们对她的优厚。

不然,以她现在刚拍了一部电影,没有公司的身价,能用得起三个助理,三个人都配了车,她还有一辆房车,还能住别墅,出入都是酒店,能请那么贵的化妆师造型师吗?

不可能。

她现在就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

她的地位就像沙子堆的城堡,海浪一来就打翻了。

告诉他们等于让他们知道她的地位其实也没那么稳。剧本说改就改,戏份说删就删。梁导看起来对她多好啊,手把手的教她演戏,改完的剧本里把她的戏删的一干二净,要不是路露说,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没人想过要告诉她。

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地位不稳带来的恐惧感。

这真的很可怕,就像她被父母出卖的那一回。

她事先已经有所察觉,但仍然自欺欺人,所以被父母说破之后,她在愤怒之余还更羞愧。

——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父母不够爱你呢。这不是自己害自己吗?现在落到这个下场,活该。

被梁导和陆北旌捧着的时候,她也很茫然,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讨他们喜欢了,是这张脸吗?可脸会变老。她努力学习演戏,磨练演技,一半是因为她自己喜欢钻研学习,另一半,很难说不是为了讨好梁导和陆北旌。

像孩子一样。

——我做到最好,你们会不会高兴一点?会不会对我更好?

她用演戏去取悦他们。

但仍是被删了戏。

不过这一回,她倒是不像面对父母那次那么生气愤怒。

有落空感,但没有怨恨。

——因为他们不是父母。

她在这一点上分得很清。

也可以说她太凉薄。她就是觉得其他人跟她没关系,除了家人以外,外面的人都跟她没关系。

——你们不用对我好,我也不会对你们好。我对你们没感情,你们对我也不要有感情。

可能这有点幼稚,但这是她的真实想法。

所以她虽然被梁导的冷酷搞得有点心惊,但觉得还是挺理所当然的。

本来也没多少期待。

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路露,他还没来得及从她身上赚到多少钱,而且假如她签了陆北旌公司给的那个合同的话,她是不会有太多商务代言的,那他能抽成的就只有她拍电影的片酬,看看《夏日》的片酬,以后就算涨,也有限,估计他也抽不了太多。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维护她,所以她真的挺感动的。

他就是跟他们一起瞒着她,她也没办法。

正因如此,才显得他比梁导更好,对她更真诚。

她对许仙奕摇了摇头,迟疑的说:“不是。”她加了一句,“许老师,你知道这事啊。”

许仙奕笑着说:“他们把我都请来了,我能不看剧本就签约吗?那你生不生气?我看你不太生气啊。”

柳苇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表情才对头,只好僵着脸摇摇头:“生气是有一点,但也不太生气。”

许仙奕好像突然来了谈兴,非要追问这件事,“为什么?”

柳苇挑了一个最真心的答案:“不想生气。”

——该不该生气?

——该。

——要不要生气?

——不要。

她现在过得挺好的,身边有一堆她喜欢的人,虽然深究的话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但她还是很喜欢路露、陆北旌、唐希、孔泽兰、梁天南、梁导,还有那些工作人员。

而且前程很好,现在在拍的戏,路露给她迁好的户口,给她计划的高考,等等,她都很喜欢。

所以她一点也不想生气,就怕破坏现在。

许仙奕点点头:“那你挺想得开的。挺好,这个心态不错。我给你布置人任务,等学习结束,你打电话或是当面,骂梁导一顿,就骂他删你的戏这件事。”

柳苇:“……您说什么???”

开玩笑的吧!!

许仙奕笑眯眯的,拿出一个平板,点开上面的读书,递给她看:“读这一本书。”

柳苇接过来看,是电子书,封面是花体字的书名。

《女仆》喜剧

许仙奕:“看吧,就看这个,这个看起来快。”

柳苇就开始看。

确实快,一个小时就看完了。

她看得很艰难。

因为许仙奕让她看,肯定要让她说感想的,所以她就认真看。

……就越认真,看得越艰难。

这个就是剧本的形式,看起来对她来说还是挺简单的。

就是有点难懂。

通篇她不知道这说的是什么故事,看之前不懂,看完了更不懂——绝对不能怪她。

这跟她之前看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许仙奕问她:“看完有什么想法?照实说。”

柳苇艰难的说:“这个作者……应该挺难的吧,生活可能有点困难,可能这就是憋出来的本子。”

简称,瞎胡写。

更简一点,骗稿费的。

许仙奕没有笑话她,也没有生气,而是拿回平板,打开视频,让她看视频。

她一看就知道这应该是学校剧团排演的剧,就是她刚才看的本子。

她刚才看的本子是两个女仆在主人家里扮演女主人欺负女仆的日常,然后女仆之一接到电话说男主人要出狱了,两女仆之一因为举-报过男主人,决定毒-死女主人,等女主人回来之后,两女仆阴错阳差没毒-死女主人,女主人走了,两女仆继续扮演女主人和女仆,然后其中一个女仆在扮演中喝下毒-药,死了。

柳苇:????

一直到女仆之一喝下毒药之前,她都能理解这部剧,但等女仆之一喝下毒药——这nm还是她们自己准备的!她就突然不懂了。

为什么!逻辑呢!她想自杀吗!

看剧本时不懂,但在看话剧团演的时候,她就懂了,女仆之一应该是畏罪自杀,另一个女仆是故意要杀她,因为两人不但举-报了男主人,还想毒-杀女主人,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安全了,就不用担心有人告密了,就可以把所有的黑锅都推到死了的人身上了。

她如此这般的说。

许仙奕:“这是你的理解。”

柳苇不明白:“我觉得这样才合理。”

许仙奕:“对,这就是观众的理解。当你是观众时,你会想给谜团找一个结果,一个合理的解释。”

柳苇似懂非懂。

许仙奕:“这就是剧本上没有表现出来的东西。你看剧本时会觉得很奇怪很不可思议,一个刚刚还要下-毒-杀女主人的人,怎么下一秒就自己服-毒了呢?就算她想自-杀,那为什么不杀另一个女仆呢?但演的时候,演员们的表演已经告诉了你答案,你就是需要自己做出你想要的解释。”

柳苇有一点点懂了,但还是不太懂。

许仙奕:“我这回把声音关掉,你再看一遍。”

没有声音,就只能看动作和表情。

她看到了喝下毒-药的女仆欣慰的表情,看到另一个女仆张开的双手又收回来,迈出的脚步又缩回来,脸上露出似惊似喜的神情——这就是她刚才为什么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许仙奕又放了一遍,还是没有开声音,说:“这回你重头看,多关注女主人。”

她再看一遍,发现女主人的眼神从来没有在下了毒的茶杯上停留,或许有过一两次,但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像是不在意——她应该是没有发现下-毒了的。

然后许仙奕又打开了另一个视频,这一回是别的演员演的,演得就完全不同了。

女主人的演员的目光一直绕着茶杯打转,她发笑的样子像是在嘲笑女仆——她肯定发现了!

两个女仆的演法倒是没什么区别,虽然还是换了人,但其中一个在喝下-毒-药时,另一个面露惊喜——这回高兴的有点早。

喝下-毒-药的那个女仆就非常悲伤。

许仙奕问:“这回,你有什么想法?”

由于还是没开声音,所以柳苇全凭猜测,她的脑洞开的也很大:“那两个女仆可能是情人吧,甘愿喝下药的那一个是情愿替情人去死的,但她死的时候才发现情人也想嫁祸她,就很伤心。”

许仙奕:“……想法很有意思。”

许仙奕又让她看了好几版不同演员演的《女仆》,她发现这个可能是剧团的保留剧目,演过很多不同的版本,每一次都重新编剧了。但台词没变。

许老师后来又打开声音让她看,她才发现台词一样,而有台词的时候,她很难发现那么多细节,想法也不如无声时多。

许仙奕说:“你的新剧本,我不管有台词没台词,但你要照没台词的方式去演。”

柳苇惊讶的看向他。

许仙奕:“你要在台词之外,设计你的角色,并且让观众能鲜明的感受到你想表达的意思。就像你看的这些剧一样。”

柳苇沉默了下来。

这个太有难度了。

许仙奕:“别人会删你的戏。但不管谁怎么删,你要做到哪怕只能留下一个镜头,你都要表现出你丰富的故事性,这样,观众会不由自主的想沿着你的这条线去解谜。这才会让人舍不得删你的戏份。”

柳苇陷入了沉思。

——这是不是就是……抢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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