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老媪苍老的目光四处打量,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开口道:“此物不过是寻常摆渡打渔的舟楫罢了,岁月侵蚀自会如流沙般散落,顾余生,你如此年轻,尚不知时间岁月之伟,更没资格观古而悲春伤秋,倘若你能助我等取得天外神火之精,你与我们姬家的仇怨也不是不可以化解。”
顾余生恍若未闻姬家老媪之言,老媪冷哼一声,一双灰瞳闪烁,四下张望,“阁主,以老身观之,此方遗失村落少说也有数万载岁月,我等取天外神火固然重要,可若至此地只走马观花,说不定会错失机缘,莫若我等先分散开来,到各处寻觅一番,说不定能窥古人之智,得到一些机缘。”
“是极,是极!”
其他人也连连附和。
显然,其他修行者也从这方遗失之地感知到许多不凡之处,天地黑暗间,更是隐隐约约有村舍错落,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这般古迹,怎能让人不动心!
顾余生闻言,身体内忽然蹿出一道莫名的冷意,回眸之间,每个人都好似从他眼中感觉到真实的杀意,不由地脊背发凉。
“不可!”
就在顾余生莫名杀意泄露之际,拜月阁主忽然声音严厉,身上的气息同样激荡剧烈,盖过了顾余生散发出的杀意,他身体向前,侧转的脸庞上,隐约有一只眼睛后看,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好似如坠冰窖,姬家老媪更是蹬蹬蹬的后退数步,面色煞白。
心神激荡的顾余生也在刹那间受到拜月阁主力量的影响,一下子清醒过来,因为他刚刚从这位阁主的身上,感受到晦暗的时间之力。
“本座知道机缘对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时候即便是明知生命危险,你们也要去碰一碰,这片遗失之地,可能隐藏着天大的机缘,你们心绪激荡,起了贪念,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瞒你们就连本座也有些心动,但是,本座不妨把话挑明了,本座之所以能降临此界,是姜家某位太虚允诺之事,至于条件,就是不能毁坏此方世界的一草一木!”
“本座还要特别提醒诸位一句,你们之所以能来到此方世界,并非是大世之门被背剑人打开的缘故,那只是其中的条件之一。小玄界的诸位道友也听着,他们那些出大世的修士之所以能被眠月神国的甲士押解归来,也是上面某些惊天动地大人物的宽恕。”
拜月阁主一连说了许多牵涉大世的隐秘,神色肃然,话语惊天,立时将那些暗怀心思的修行者欲望压制下去,即便是像姬家老媪,方天正,雁九翎,田在野,大梵天圣地的大世尊等等这些强者,皆不敢有任何抵触之心,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拜月阁主提及的太虚和惊天动地的大人物,都是真如神只般存在的真实,能够泯灭一方的天地大修!神明!
众人处于无限的震惊之中,而前方的顾余生,则是将心中一把快要出鞘的利剑强行压了下去,他不明白拜月阁主为何要这么做,也不明白所谓的惊天动地大人物是谁,眼下他在意的,就是眼前的山河故村,是否能与记忆中的洗心村重新弥合交叠。
“阁主,我等……明白了。”
众人连忙拱手,强行将内心的痴欲贪欲压下。
“姜小姐,我受太虚之约,不敢亵渎此地,你是太虚后人,请在前面带路,此地若有禁忌,说不定也会因为姜家之名而退避。”
拜月阁主伸出一只手,示意姜九九走在众人最前方。
“既是我家老祖太虚有言在前,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姜九九向拜月阁主抱拳,盈步向前,她自出现在小玄界,便是那无尽高傲之女,此刻,她虽然没有将得意写在脸上,可在场的每个人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姜家作为上古十大古姓加持在她身上的光环,尤其是姜家太虚之名,让同为上古血脉的姬家都变得黯淡无光,姬家老媪面色变了又变,却如之奈何,更何况是其他天外修行者们。
小玄界的修行者,或许对这种家族传承,血脉尊卑高低的感受并不太深,可一众天外修行者,他们即便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此刻也温顺得可怕。
以至于姜九九从人群中走向前时,如众星捧月一般,着实将她的高贵,尊荣衬托到了极致。
姜九九众星闪耀般走向最前方,所有的修行者,皆以目光落在身上,只有那一道背剑的少年身影,犹自微低头凝观一江从西而来的滚滚灼热黑水,他眼中的世界,小得可怕。
姜九九从顾余生的身旁经过,走了两步停下来,高傲地抬起头凝视远方的山脉村落:“顾余生,这么多人当中,你我年龄相若,你是玄界背剑人,剑斩妖魔,实力非凡,前方波云诡谲,凶险未知,一同前行如何?”
“不了。”
顾余生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当即回绝。
走在前方的姜九九眉头皱了一下,她似乎想要回头,却又强行忍住,撂下一句话往前走:“真可惜,方才我见你走在最前面,还以为你渴求什么呢。”
“我所求之物,姜小姐给不了,我欲同行之人,更非姜小姐,抱歉。”
顾余生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之中,一步步走在滚烫黑水东流的河畔,那是一段最为难行的路,每一步,都会让顾余生的双脚陷进去,让他的鞋履和裤脚都沾满黑泥。
原本无比傲怒的姜九九,见顾余生宁愿走这样的泥泞也不和她同行,所有的怒意反而烟消云散,她忍不住抬起头,有些惋惜道:“真可惜呢,原以为你会和其他人不一样,倒是我高估了你,你我之间,的确不是同路之人。”
“九小姐,此子太无礼!”
姜家的护卫长老老脸盛怒,难道姜家太虚之名,他完全不知道其份量之重吗?
“算了,不管他,人生的每一条路,都是一种自我选择。”
姜九九高傲地抬起脚向前走,她脚上的白玉屐鞋不沾任何尘埃,每向前一步,都好像有天上的皓月映照前方,铺出一条银色的星光阔丽大道,其他的修行者,只需跟在她身后,就能享受这种不沾任何尘埃的特殊礼遇,不止如此,天地间所有混杂的灵力,都会被她以步履净化。
“春风拂槛,月凝霜华……姜家流传上古的血脉,竟在一个女娃身上苏醒到如此地步了吗?”姬家老媪嘴角颤动,又妒又羡,偏偏不敢露出任何不满之色,姬家所有的高傲,在这位行走最前的女子面前,仿佛什么都不是,“我姬家后人,竟无一人觉醒可媲……”
月露苍穹,星辰骤显,这一方黑暗之地,好似因为有外人的闯入而变了天。
夜。
格外的静谧。
一路月华向前,通往遗失的古村。
月华外,是一条蜿蜒的河,曲曲折折的,顾余生沿着河边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他盯着脚下的泥尘,仿佛在寻找时光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仿佛间,顾余生的记忆穿越时空,又回到了那个古老的村子,那一张张淳朴面孔和稚童们在河畔嬉戏的欢笑声,奔跑声,都在脑海里回响,久久不散,越来越清晰——那一艘随风飘散的舟楫,会不会是洗心河上打渔人的。
是了。
那一年,他沉入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吧。
那个古铜色臂膀的打渔人苍北斗和他的女儿小星儿,就是在这里把他捞上岸的吧,那个被打渔人亲昵称呼的黎娘,当年他也亲切地喊一声黎嫂。
对了。
还有那一罐猪油,焖煮一碗滚烫的饭。
那热气腾腾的米饭香气,隔着无数岁月,又好像被顾余生嗅到了。
咕噜。
顾余生的肚子响了响。
他抬起头,那几间草帽屋舍竟在咫尺之间。
一面焦黑的篱笆墙相隔。
顾余生忍不住抬起沉重的手,他几次想要伸过篱笆墙,又颤抖地抽了回来,透过篱笆墙,顾余生看见门扉上的一把锁,心中稍安,也许……那一夜的惊变,烈火焚世,没有波及洗心村的村民和孩童,他们最终都安全离开了这里。
孩童?
顾余生猛然间抽回手,像是想起至为重要的事情,快步地奔向村里山脚。
他作为一个修行者,在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路程奔跑之中,气喘吁吁,额头汗水涔涔。
顾余生停下了脚步。
在他前方不远处,坐落山脚的书院犹在,烈火狂风拂动的世界,书院孤零零地矗立着,焚世的烈焰环境下, 书院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书院门口。
早已站满了人。
拜月阁主,姜九九,方天正,田在野,雁九翎,舍心,悔心等等,无不似一尊尊雕像矗立,显然被眼前的书院惊到了。
“神迹!”
“传说中的神迹。”
“竟然……真的……真的存在,真的存在,我看见了,我遇见了!”
最为神秘的拜月阁主,忽然朝着前方的书院屈膝,无比虔诚地叩跪了下去,紧接着,其他所有人,也无比虔诚地屈膝叩跪,仿佛这一方书院,有一股天地间至为神秘的力量,让他们如此的虔诚,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