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珂,照你所说,月铃矿区的1号矿坑,那种黑白能晶混合的情形,算是一种病变转化中的不稳定状态吗?”
戴莎的声音飘了过来,中断了我的沉思。
“这确实不可思议……”我思考片刻,回答戴莎:“现有被发掘的能晶矿区,据考究经过了数百万年乃至上千万年的地质演变,才形成稳定状态的白能晶或黑能晶矿石。像月铃矿区那种露天矿坑本来就是相当罕见,还有混合的黑白能晶矿藏,那就更颠覆理论常识了。”
“而且,所谓病变转化的不稳定状态,也只是一种理论推测。”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总结说:“我也不是专家,又没有在现场研究过,没法解释这种变异性现象。”
我记得所读过的书籍中,记载了学界普遍公认的观点,经过超长期的地质演变,能晶矿石都已完成所有可能性的病变转化过程,达到了稳定状态。因此,白能晶矿藏理论储量最多,黑能晶矿较少。
而像月铃矿区那种混合情况,难道会是在某种契机下产生的变异么?按病变转化理论推测,在数百万年乃至上千万年的演变历史中,病变转化可能也就几百年至数千年的时间,不过是悠长时间维度中的沧海一粟。
那么,月铃矿区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异”的呢?从白能晶尚未全部转化为黑能晶来推测,难道会是几百年,或上千年前才开始的吗?那推动“变异”的因素,又是什么?
还是说……学界的理论本身就有缺陷?
哎,特异点真的是讨厌……很难懂啊!
“现场么……”戴莎喝了一口“柠檬汁”,说:“虽然本案败诉,但国家行政院对月铃矿区的封闭令仍将维持到今年12月底。现在,那里的矿坑和仓库都被封锁,一颗矿石都运不出去,特别是那些超高密度黑能晶。聚能联合集团高层应该非常恼火吧。”
“对呀,拥有如此超高特性的黑能晶基础原矿,得有多大经济价值啊……”我也喝了一口调和酒,说:“不过,在被封闭之前,应该也有相当数量的黑能晶运出了吧。”
“莱特他们调查过矿区的工作日记,虽说开发了半年,但主要是矿区基建为主。”戴莎说:“一直到今年6月初,才出产第一批经过粗加工的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就那两周多的时间,真正运出去的黑能晶并不多,现在绝大部分被封存在仓库里。”
“这样么……那真可惜。”我不禁感慨:“足以颠覆理论界的特质能晶矿坑,经济价值难以估算的超高密黑能晶,堪称技术革命的原料,就这样被封锁在一个偏远小镇的山谷里。”
我摇了摇头,再喝一口“夏日梦幻”。
封闭到今年12月底么……估计聚能联合集团会去疏通关系,尽早解锁吧。时间就是金钱啊。更何况,这甚至不止关系到集团利益,从长远看,还有利于国家竞争力和科技进步。
所以,在这个博弈过程中,进步或公义,到底哪一边的分量更重呢?
哎……
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仅从专业角度思考,我自己倒很希望,能亲眼见一见那片有悖于现有理论的混合矿藏。在月铃镇的时候,没有学习能晶工学专业知识前,我反而不知道那里竟会是这么神奇的矿区。
如果能接触一下那些神奇的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怎么?伊珂,你想去看看吗?”戴莎冷不丁问了一句。
“啊?”我又心惊了一把……怎么老像是被她看透想法似的?
“说真的,听学姐这么讲过后,确实很有兴趣想去。”我说出实话:“但那地方……毕竟发生了命案,而且又被封锁,既不合适,也去不了吧。”
“现在确实不适宜去。到了明天……连我都不适合去现场了。但莱特他们仍然可以去做调查和检查工作。”戴莎盯着酒杯一阵后,将这杯“柠檬汁”一饮而尽。
“把我寄存在这里的酒拿来。”戴莎轻轻地摇了一下头,看向诺亚。
“净饮吗?”诺亚转身,从酒柜最顶层上,拿下一尊短颈圆身的酒瓶。那好像是较高等级的白兰地之类好酒。瓶子里那琥珀色的酒水,映得整个酒瓶如同闪耀的宝石。
“当然。”戴莎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疲倦。她转头,透过酒吧玻璃门,往街道外面瞥了一眼,便把视线移回吧台。
“好的。”诺亚拿出一个上窄下宽的干邑杯,往里倒入约三分之一的酒。他将酒杯递到戴莎面前,又为她面前的水杯中加了一些冰水。
“试试吗?”戴莎看着我,右手指捏住杯脚,轻轻地摇着酒杯。那润滑的酒水如融化了的宝石般,滑动于杯壁之上,留下淡淡的波纹,再坠入杯底。
“哦,我还没喝完这杯呢……”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身体估计不太受得了。
“好的。”戴莎微笑了一声,向我举杯。
我赶紧捧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杯子后,便又吸了一口酒。
她轻抿一口酒后,细细品味起来,脸颊上不知何时飞起一抹红晕。
从最初的淡调和酒到现在的烈酒,她这是在买醉吗……
呃,我记得她还说过,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什么的……虽说过来这里之前,她说过到时带我回去,可后面行不行的啊?希望她的酒量好一点吧。
“学姐,你之前说过,德肋,亨利,甚至外地遇难者都可疑……那又是怎么回事?”我想再了解多一些细节,便接着问起戴莎。
“从第一个疑点说起吧。刚刚提到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你也觉得那些是经济价值无可估量的货物,对吧?”戴莎放下酒杯,转而拿起水杯,喝了一小口冰水,像是在清洗舌尖上的残留酒精:“但出事的那个货柜,不仅少了200多公斤矿石,剩下的那些也不全是超高密黑能晶。”
“比如,一些带有死灵生物组织的黑能晶,或者说,就像是被怪物当垫子躺过的部分晶石。”戴莎放下冰水杯,说:“经实验室再测试,活化指标就500至600dc,算普通水平吧?”
“确实属于2类黑能晶基准指标,没那么惊艳了。”我顿时有些失望,但也觉得奇怪:“就是说,月铃矿区出产的黑能晶,不全是超高密矿石?还是说,因为被死灵躺过……?”
“不,有一些没带任何死灵痕迹的黑能晶,经检测也是普通水平,应该跟死灵无关。”戴莎摇了摇头:“再说了,死灵难道还会吸收黑能晶中的活化物质么?这就匪夷所思了。可能只是因为死灵被‘扔进’了货柜,脱落的腐烂皮肉掉在普通黑能晶上面吧。”
“而且,根据矿区勘探与作业报告,1号矿坑确实有部分普通黑能晶矿藏。但是,根据入库单和工作日记,经粗加工并装入dt-034VS货柜的矿石,应该绝大部分是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才对。”戴莎举起酒杯小饮一口,接着说:“当然,这部分普通黑能晶的量也不算大。按矿区原矿分级次品率要求,也算勉强达标。只是,如果考虑到丢失那么大量的矿石,就不正常了。”
“丢失……难道矿区发生过偷窃事件吗?”我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毕竟,如果是4倍于基准指标的超高密黑能晶,虽然目前还没有投放到市场上,价格也没有对照物,但肯定具有很高的经济价值。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偷窃这么大数量的货物,不应该不被察觉的。聚能联合工业再怎么说,内控机制还是健全的。”戴莎摊开手掌,以五指握住杯口,说:“除非……就像这样,创造一个黑箱。利用能晶次品率许可范围,通过集团快捷运输通道,调拨熟人来操作……那就并非不可能。”
“你是说,那个亨利……?”我想起亨利在法庭上气急败坏的样子。难道这人在搞鬼吗?但不对啊,整整200公斤的货物,近10%的货柜装载量,怎么看都不能用次品率来解释吧!
“这人确实在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估计也没那个胆子大量偷窃,甚至犯凶案。他的证词,只讲了一半实话,还有一些他可能也不知情。”戴莎“哼”过一声,又饮了一口酒。
“这样么……”我记得亨利当时听到丢失200公斤超高密黑能晶时,那震惊的样子似乎也不像装的。难道还有其他人作案?
“难道……难道是那两个外地工人有问题?”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可是,就算如此,他们能将死灵装入货柜吗?就算能装进去,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精神错乱?而且,我记得,菲利先生说过,遇难的工人都没有邪教背景啊?”
“菲利没说错,工人本身没有邪教背景。”戴莎看着我,缓缓地说:“但有一个外地工人,其家属有参加过圣明邪教地下集会的经历。所以,法庭禁止遇难工人家属旁听本次庭审。”
“咦……”我一时愣住。就连那位看起来很严谨的菲利,也只说了部分事实吗?
“即使家人有邪教接触史,也不能说明那工人就是邪教徒。”戴莎解释:“这是个有待深入调查的事项,暂无结论。但是,如果在法庭上讲出来,就会被对方做文章。比如,我现在说出来后,你是不是觉得遇难者并非完全无辜,而被告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这……一瞬间确实有那么点感觉吧。”我承认是会联想到遇难工人可能为邪教徒,同情心也相对弱了许多。毕竟,我见过邪教徒的癫狂模样,那群不怕死的狂热分子,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遇难工人的实际角色和生前行为。”戴莎说到这里,问起我:“伊珂,你们那镇上是不是曾经有许多外地人来往?”
“是的,特别是今年5月底以后,有很多外地人出入镇上。月铃矿区封闭后,就少了很多。”我现在回想起来,可能5月底是月铃矿区试运营的时候,所以会有许多外地工人和技术员之类的人过来。毕竟,月铃镇本地人务农为主,工业技能很有限。
而随着月铃矿区生产逐步上正轨,6月份以后,更多的就是外地商贩等形形色色的人了,也包括像里克那样的邪教巡修者,天……
但那个里克,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无理性的狂热分子。他来月铃镇干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在巡修吗?毕竟他说过,自己在世间巡修了二十年。
想到这个名字,我又想起与他同名的神学院教授,以及其撰写的研究文献。
“月铃矿区所在的那片丘陵河谷,是不是经常有野兽出没?”戴莎接着问。
“听说远离月铃镇的山林里确实有野兽。所以我们平时出镇游玩,都不会去河谷那边。”我笑着说:“比如……就在郊外草地晒晒太阳啦,吹吹风啦,看看小河流水啦……哦对,最远也就去到月铃湖吧。那个湖可不比细语湖差呢,还有满野月铃花,非常漂亮。”
没错,我说的就是自己经历。满月之夜的月铃湖,月铃花盛开的场景,让我印象深刻。
“听起来挺好,真希望有时间去好好看一看,赏一赏,而不是去探案。”戴莎缓缓地摇起酒杯,仿佛杯中装的就是微波荡漾的月铃湖。
“那些死灵的尸体,据菲利验证,死亡时间超过2天,你还记得吗?”戴莎看向我:“那两个遇难的外地工人,生前曾去山林中打猎,说是有人收购兽皮,他们的工友可以作证。而死灵的尸体上,也确实有猎枪造成的伤口。”
“这意思是……那些野兽被工人打死后,又变成死灵‘活’过来杀人??”我惊讶至极:“所以,他们才能将那些原为尸体形态的野兽搬进货柜么?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只是搬运野兽尸体,确实会容易很多。而且,遇难的外地工人有仓管员身份,也很便利。事实上,在仓库另外一个木箱子里,我们发现了与死灵一样的生物组织。那应该就是他们最初装野兽尸体的地方,因为箱子只有遇难外地工人的指纹。”戴莎肯定了我的想法。
但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戴莎也明显不明白:“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转运野兽尸体到货柜,动机仍未明,德肋和亨利都坚持不知情。而那些原本普通的野兽尸体为何会突变成致命死灵,也是个谜题。从货柜的舱门被打开状态来看,说不定变异只是短时间的事情,那些工人甚至来不及锁好舱门。”
“那……德肋真不知情吗?”我有点不敢相信:难道这家伙是无辜的?
“他可能只是对遇难外地工人的行为不知情而已,和亨利一样,这人也藏着事。”戴莎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后,朝着诺亚使了个眼色。
于是,诺亚便马上为戴莎的空杯中再倒入酒水。
“谢谢。”戴莎不忘给予诺亚一个微笑,才接着对我说:“第三个疑点就是德肋,到底他知道些什么,又做过什么。实际上,他到月铃矿区那么长时间,也就6月16日晚,行使职权检查过一次货柜。是心血来潮吗?我觉得不是。”
“集团的快捷运输制度,也不止是货物运输而已,还兼顾集团内各机构的急件来往。毕竟,现在长途电话网络还没完善,普通邮政信件又太慢。”戴莎已经不再用冰水漱口了,直接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
接着,戴莎微低着头,继续讲:“月铃矿区出事前两周,粗加工过的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都是小批量通过快捷通道运往碎石城能晶加工厂的。那两周外运的超高密黑能晶矿也没有超过3吨。有矿区工作人员可以作证,6月15日之前,集团通过快捷通道向德肋发送了急件,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隔天就计划一次性外运近3吨超高密黑能晶基础原矿。”
“我们后来在搜查德肋办公室时,最近日期的集团急件,都是3月份要求加快矿区项目建设进度的内容,没有事故临近日期的急件,可能被处理掉了。”戴莎冷笑了一下:“这人也没老实讲异常行为的原因,硬着嘴死不认。”
“这些细节在法庭上都没听过呢,但感觉好像更复杂了……”我怎么觉得,知晓了更多碎片,却反而拼不出真相这幅图……?
“因为,这些细节不太重要,结论也不清晰,可能会扰乱评审员的判断,影响我们达成诉求目标。所以我们进行了合理的排除,只挑选有利于我们辩论的素材。”戴莎看向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迷离:“而那些弃用的素材,真追究下去,可能会有相反的结果推论。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我感觉戴莎好像有点喝多了,是不是先前的酒精开始作妖?
“我觉得,只要学姐认为大方向是对的,坚持下去就是对的。弃用的素材没有明确的结论之前,任何推论归根到底也只是猜测。”我考虑了一下言辞后,才回答戴莎。
说起来……我似乎也感觉有点头晕……
“哼……圆滑。”戴莎笑了一声,端起杯子又是一口:“伊珂,你真的刚成年吗?”
“货真价实……学姐。”我说的没错,有镇政厅身份证明加持,底气十足。
但是……我的灵魂究竟年纪如何,我是真的不了解,也想不起来。
“好吧。”戴莎笑着换了个话题:“你们镇上也有酒吧街呢,如何呀那边?”
“我只是进出镇子的时候经过酒吧街,从没进去过任何一家酒吧,学姐。”我怀疑她在设陷阱套我话。难道是在双重印证吗?
“听都没听说过吗?”戴莎还在笑。她脸上的绯红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听说过一些吧。虽然那里因为矿区封闭后,人流锐减,已经倒闭了一大片酒吧,但有一家‘月神’酒吧相当有历史,全镇的人基本都知道。”我回答戴莎。
“月神?酒吧?”戴莎止住了笑容。
“啊,是的,月神酒吧。其实,除了酒吧还有旅馆,就叫月神旅馆。”
“这可……真有趣。哦,对,就是月神酒吧!嗯,还有月神旅馆吗?我知道这地方。”戴莎放下杯子,一时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在回想着哪些往事。
“怎么了……?学姐?”我有点听不懂:一家旅馆兼营酒吧,很奇怪吗?
不过,戴莎竟然知道月铃镇的一家小酒吧兼旅馆?
“学姐,你听说过我们镇上的月神旅馆吗?”我好奇地追问一声。
“啊……过去的事了。”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再次放下杯子时,甚至有“嘭”的一声闷响,像是没有控制好力度。而她却只是盯着已经见底的杯子出神,好像记忆停留在了某个时代。
许久后,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稍稍缓过神来。
“我们调查过聚能联合集团的股东结构。嗯,就是那家控股聚能联合工业、聚能联合商社等核心商社,也参股了大量其他商社的集团。”戴莎说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细节:“月神旅馆,是集团的股东之一,虽然只有0.01%的股份。”
“什么?”我很吃惊:一家听起来与聚能联合集团毫无交集的偏僻小镇旅馆,竟然会有其股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