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晴空万里。
学院大门口附近的公车站,在约定时间内等候的人,除了我和蕾雅,也就面前那屈指可数的男生们。
“1,2,3,4。嗯,4,3,2,1……”蕾雅小声地数了数对面人口,疑惑地看向舒亚:“我记得……我们班有20人左右?”
“啊……一些人有事来不了。”舒亚尴尬地回答:“今天可能就只有6人了。”
“七成的人没来啊。班长,你号召力好差。”蕾雅调侃着说:“要不,干脆就现场解散,自由活动得了?”
“不要啊。”舒亚苦着脸说:“按班级学年计划,每学期要至少完成一次5人以上的团队活动,这次人数刚好及格……”接着,他便打气圆场说:“嗯,在活动开始前,大家都先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吧!”
“班长,你辛苦了。”我同情地看了一眼舒亚,配合着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伊珂,来自月铃镇。那是西南边的一个小镇,因漫山遍野的月铃花而得名。”
“你们好,我是乔伊,是舒亚的室友。”这是一位模样颇为清秀的男生。他穿着格子长袖,戴着黑边眼镜,背着挎包,抱着一册大开本簿子:“我来自东北沿海城市长滩,那里有能漫步一天的绵长沙滩,走出家门就能面朝东海。”
“大家好,我是瑞安,和文森是室友。”这是个头最高的男生,成熟的外表下,说话却有些死板:“我来自北方菱川。这是个山城,开门见山。那里的山川其实有很多形状的,有梯形,圆锥形……反正都不是菱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菱川,这不合理。”
“嗨,我就是文森。”这位梳着酷酷斜分发型的男生,以轻快的语调述说着:“我来自南方小云城。从地理上看,我和瑞安的老家距离是最远的,但在学校里我们是最近的,因为我们住在一块。”
“我是舒亚,可能大家都认识我啦。”舒亚今天的偏后分发型似乎有些发亮,他的表情放松了不少,笑着说:“我是碎石城本地人。总之,非常高兴大家对班级活动的热情支持。”
“我是蕾雅,伊珂的室友!”蕾雅今天编扎着蓬松双麻花辫,穿着翠绿色圆领上衣配乳白色背带长裤,提着粉色小背包,活力十足地宣布:“我来自东南沿海的紫樱城。那里有洁白如雪的沙滩,有四季灿烂的阳光,还有花开十里的紫樱!”
蕾雅话语刚落,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笑着调侃舒亚:“嘿,班长!你注意到没有,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哩!从方位来讲,还差一位西北城市的同学,比如红叶城之类的,恰好就可以从东南西北围着你哦!”
“围着我?围着我转吗?”舒亚迎合着笑了起来:“忽然感觉我好厉害的样子,哈……”
“不是哦!从神秘学的角度看,从六个方位围着你,说不定可以从你身上召唤出什么东西……啊,啊……不说了,不说了。”蕾雅本来是在微笑着解释,可说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
我想起蕾雅还是个星座占卜和神秘学的爱好者。她似乎一开始想吓别人来着,结果却反而吓到自己……
“啊?蕾雅同学可真会开玩笑……”舒亚愣了一下,或许他也不太理解蕾雅的表情变化是什么意思。一会后,他转头看见公车缓缓进站,便招呼着说:“车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
早晨8点多钟的公车上乘客寥寥,我们坐在后几排的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总觉得今早班级活动的参加人数未免太少了些,便转身问起后排的舒亚:“班长,难得的一次班级活动,怎么那么多人都有事不来呢?”
我想,就算理科男生再宅,也不至于此吧?
“这个嘛……”舒亚迟疑了一下,说:“可能大家都有点担心吧。”
“担心?担心什么?”我更奇怪了。
“因为,十几天前,旧城区发生了多起不明原因的死亡事件。”坐在另一排的文森看向舒亚,补充说:“好像就是这个月的17日晚上,是吧?舒亚,你家不是有人在圣心医院工作吗?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后续通报,到底怎回事呀?真的是未知的致死病毒吗?”
7月17日?我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自由报》和《红番茄报》报道,确实提及过那天晚上旧城区发生的死亡事件,以及市政厅及圣心医院联合团队到现场调查的事情。没想到舒亚还有家人在圣心医院。
我也看向舒亚,不知他会不会有一些内幕消息?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父母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总之不是传闻中的可怕病毒。”舒亚回答说:“而且现在还没有权威消息公布,我想还是不要以讹传讹吧。”
“就是没有消息,才会人心惶惶啊。”文森耸耸肩,说:“不是病毒,难道真是传说中的午夜屠夫,变态杀人狂?那不是更恐怖吗?”
呃……我记得那些猜测是《红番茄报》吸引眼球用的夸张报道啊,看来传播范围蛮广的。
“如果是午夜凶手,那现在是大白天,理论上是最安全的。”坐在文森旁边的瑞安冷不丁来了一句。
“不对吧,难道凶手还会严格遵照白天睡觉晚上行动的规律么?那是小说吧!”文森不服气地反驳。
“不不,我觉得一个合格的凶手,应该是作息规律,冷静果敢,思维敏捷,行动快捷的人。他应该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时间表。”瑞安执行着相当死板的分析。
大哥,你说的是凶手还是勇士,或是圣人啊……我听得要翻白眼。
“为什么啊?规律办事不就是等着人来抓吗?”文质彬彬的乔伊刚加入讨论团,就一鸣惊人:“我认为,一个好的凶手,应该是无差别,无规律,无边界,随时,随地,随性的人。如果是我……”
喂喂喂……!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乔伊同学!
别用你那副秀气的俊脸摆出吓人的表情啊!
“停止!拜托你们不要讨论这么恐怖的话题好吗!”蕾雅率先爆发,终止男生们肆无忌惮的激情讨论。她也转身看向舒亚,抱怨着说:“班长!你都没跟我们提过这些事啊!难道是故意隐瞒吗?”
“不是,不是……”舒亚慌忙解释说:“因为外面都是传闻和谣言,根本不可信的,我也不想在弄清事情真相前,随便传谣啊。”
“哼……”蕾雅难掩不满地对舒亚说:“反正,反正,你这次负责带多少人出来,就要保证带多少人回去。这里包括你在内一共六个人,你记住啦。”
“那当然。”舒亚释怀地应了一声。
“班长,我们今天要参观的地方,肯定是避开那片出事的区域吧?”我提示了一下舒亚。
“啊,对的,就是这样。”舒亚马上接着我的话解释说:“旧城区其实是一片很大的区域。跨越宁江,从中南部到西北部的扇形区域都是旧城区范围。”
说到这里,舒亚稍微清了一下嗓子,微笑着做起解说:“那么,我为大家介绍下碎石城的变迁简史吧。早期的小城邦就不说了,真正成型的城市,大约是在千年前,以圣石大教堂为中心向四周扩展而成的核心区域。那里是最古老的城区,也是曾经的行政和商业中心,恰好以宁江为界,俗称江北旧贵族区。”
“你们看,假设这是自西向东的宁江,最早期的碎石城就是在宁江中部北岸。”舒亚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横着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模拟着拉出一条横线,接着又返回到这条横线的中心位置。
“以前,宁江可以说是碎石城的天然护城河,曾经还有沿河而建的城墙,不过,现在只剩一小截遗址啦。”舒亚的解说成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舒亚的右手食指在空气中点了一下,仿佛那就是一个中心,接着往下一划,如同从中心向南拉出一条直线,接着这个手势继续说:“后来在宁江南岸,与江北城区隔江相望的地方,逐渐形成农民聚居区和耕地。那时候江南这片地区的人民是不能进城居住的,种植的粮食要优先供应城内的居民,还被蔑称为江南乡巴佬区。经过很长时间后,大概在新千年世纪,随着自治领成立,城墙拆毁,城市扩容,江南区正式成为碎石城的一部分。其实,江南算是与江北一样的古老旧城区。”
“在后来的三百多年中,大概是1100年至1400年之间,由江南区旧城区开始扩容,一直到宁江西南区和西北区的广大区域,城区规模逐渐扩大,居民也逐渐增多。”舒亚停留在空气中的食指,顺时针模拟着由南向西北方向划出弧度,接着说:“这片区域都是传统意义上的旧城区,即使是相对年轻的西北城区,实际上也距今超百年了。”
舒亚稍微停顿一下,标识西北点位的食指继续顺时针划过一个半圆,来到东北点位,介绍说:“旧城区都是传统的居民集聚区。而在近百年的时间里,碎石城的国家和城市权力机构、大型商社则往中北和东北方向搬迁,那片区域逐渐形成相对较新的城区。所以,大家如果经过宁中大道,看到那些气势恢宏的立法、行政、司法大楼等等,都是相对年轻的新建筑。”
“对了,说起商社集团等等……”舒亚补充说:“比如国家电力集团,电信工业集团,霍氏钢煤集团,自由报总部等等都在东北城区一带。唯一例外的就是聚能联合集团了,其位于东北城区的集团总部大楼据说要今年10月处才建成启用,所以聚能联合工业、集团本部和其他关联商社都集中在西南旧城区老总部大楼。今天西南旧城区也是我们的游览目的地,到时就可以顺路看看啦。”
“咳咳,同学们注意了,最后一讲。”舒亚似乎越来越上手了。他看着认真听讲的我们,将停留在东北点位上的食指继续沿着顺时针方向画圈,来到东部点位:“好啦,现在我们又回到宁江东流,与宁江平行的北边宁西,宁中,宁东大道,就是碎石城的主干道。”
“跨过宁江东入海口,回到东南岸,这一片区域曾经都是农田,最近十来年正被开发成新城区。”舒亚继续顺时针地往下画出东南弧度扇形区域,补充说:“对了,宁溪谷学院历史上一直位于宁江东南支流的溪谷地带,这也是学院名字的由来。学院本来一直都是远离碎石城的,但随着城市的变迁史,现在反而成了市内大学。或者说,新城区干脆就是围绕学院这个中心逐渐扩容成型的。因此,相比西部旧城居民区,江北核心区,东北政府与商业区,东南可以说是学术新城区呢。”
“好了,那么解说到此结束。”舒亚朝着窗外看去,指着远处的风景说:“恰好公车已经行驶到江东大桥上,同学们,你们往左边的窗外望去,能看到那高耸挺拔的建筑尖顶吧?那里就是圣石大教堂啦,是我们今天活动的第一站。”
我顺着舒亚所指的方望去,又见着那轻盈坚挺的教堂尖顶。我记得刚来学院报告的那天,在反方向行驶的车上,透过车窗也见到那地标式的教堂。
待得舒亚授课完毕,蕾雅便带头鼓起掌。我们也跟着鼓掌并发出一阵佩服声。
“不错哦,班长,讲得真好。”蕾雅轻拍双掌,叹服过后,又调皮地问:“文案准备了多久呀?一周?一天?一个通宵?”
“没这么夸张……”舒亚脸上微微一红,解释说:“因为我是本地人嘛,多少听过一些……然后我就稍微找资料复习了一下,没用太久时间。”
“是吗?”蕾雅一边鼓掌一边看着舒亚的眼角,微笑着说:“班长,你都黑眼圈了耶,不会熬夜过度吧?别太辛苦啊。”
“啊,不辛苦,不辛苦。”舒亚急忙抬起两手揉起两边眼眶,笑着答复:“没事,没事。”
但舒亚乱揉一通后,不但黑眼圈没消去,反而两眼多了些血丝。
我看着舒亚那慌张的模样,不禁噗的一声笑出来。
不知是否我的笑声引起了瑞安的注意,这位死脑筋的同学开始发言:“班长讲得很好。不过,他并没有回答伊珂同学的问题。我来补充一下吧。7月17日发生事故的那片区域是在中南部的旧城区,而在我们今日行程内的是城中心圣石大教堂和东南旧城区,所以从地理上看算是避开了曾经的事故发生区域。”
“你加那么多前提,意思是这趟出行也不安全么?”另一位死脑筋而且可能故意使坏的文森同学,装着严肃的表情跟进分析:“如果引发这次事故的是未知病毒或病菌,那今早的东南风说不定会把危险因子往西北方向吹,恰好就会经过我们今天的游览地哇……”
“你记错了吧,我记得今天是西北风才对,应该是向东南方向吹。所以,至少我们今天暂时是安全的。”文静秀气的乔伊,推了下眼镜鼻梁,认真又严谨地补充。
“东南,学院就在东南方啊!你用的强调语是啥意思,难道我们回学院反而不安全吗?”善于挑刺的文森反问。
“我的回答是基于你的前提假设。而且事实上我并不认可你的假设。”乔伊冷静地回答:“从不同的假设出发,自然就能推出不同的答案,没必要纠缠一个不准确的假设而推出一串不靠谱的答案。”
“我觉得乔伊说得对。”瑞安点了几下头深表赞同,接着补充说:“如果假设是病毒或病菌,潜伏期和爆发时点毫无规律和可循之迹,实在不合理。因此,我认为还是人为因素大些。”
“嗯嗯。你的意思是,存在神秘的凶手吗?”乔伊惺惺相惜地看向瑞安,仿佛遇见知己。
“我觉得这是个蛮合理的假设。”瑞安也看向乔伊,坚定地得出结论。
“好。那么,顺应这个假设,我认为嘛……”乔伊稍微歪头沉思片刻,长眉一跳,似乎马上就要爆出不得了的结论。
我却是在旁边听得无话可说。
哦,这三个笨蛋,白痴,大傻瓜,破坏气氛的高手,愣是把舒亚好不容易掩盖过去的话题又扭转回来。
就像舒亚在空气中画出的那个圆圈一样,顺时针走过一圈后,又回到原点。
“嘿!”蕾雅忍无可忍,断喝一声镇住全场。她有些恼火地对着三个理性讨论中的男生吼道:“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这个话题,想必待会也是要开展寻凶之旅吧!那我们就不奉陪了!”
接着,蕾雅便转向我,建议说:“伊珂,干脆我们下一站就下车吧,换个地方逛去!”
“哈……”我无奈地笑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后,蕾雅又看向舒亚,质问说:“班长!反正你的班级活动计划表,已经登记了6人出行记录,也没说一定要全程6人在场吧!就算中途有两人早退也无所谓吧!”
“哈……”舒亚也笑得好无奈,勉强说:“最好,最好大家全程参与吧……”
“哼!”蕾雅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
气氛一下子变冷,扑灭了刚刚讨论的异样之热火朝天。
“好啦,既然以班级的名义出来活动,那还是开心点,一起玩吧。”我尽量安慰着身旁的蕾雅。
“嗯。”蕾雅的语气平缓了一些,愠色也消退了不少。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易怒的人,但似乎对这种话题有着别样的敏感。
这让我有些在意。不过,或许每个人本来就有一些不喜欢甚至禁忌的领域吧。
为缓和一下气氛,我便对着那三位暂时沉默的男生提问:“对了,那你们今早愿意参加班级活动,是不是对那些旧城古迹也很感兴趣啊?”
我想,他们至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恐慌于谣言,或许会有一些正面的兴趣点或理由。
乔伊没让我失望。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缓缓说:“是的,而且我有画画的业余兴趣。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顺便练习一下速写。”
原来,乔伊怀抱的大开本簿子是用来画画的。可能挎包里也装满了画笔。
瑞安紧接着回答:“我理性分析过,认为线路安全,并无大碍。”
嗯……这回答也还行吧。
然后就是文森。这个有点玩世不恭的男生轻飘飘地说:“我只是纯粹无聊而已。反正不管有什么问题,跑就行了。而且我相信比舒亚跑得快。”
“哈,哈……”舒亚又发出无奈的笑容。
真不容易啊,班长同学,要组织这么一个七零八落的班级搞活动……
我感到公车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一些,四周的街道也有所变窄。公车已经从宽阔的宁东大道转入另一条道路。
哦,透过车窗,我已经清晰地看到壮丽的教堂尖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