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住小姑娘后,洛鲤看向她还不太明显的肚子。
注意到她的目光,红花本能地用手做遮挡,随后又慢慢放开。
“医生姐姐,你能帮我弄掉它吗?”
红花垂着眼眸,低低的嗓音带着三分自嘲,“说起来我身体是真好。”
“我堂嫂怀孕后,只是不小心起猛了一点孩子就没了。”
“可我下地、爬山、去河里泡澡,甚至用木棒把肚皮都打青了,它还是好好的,连血都没出。”
红花看了洛鲤一眼,小声道:“要不是我妈想白占便宜,非得把我拉来,我都准备自己弄根铁钩伸进去捅捅,看能不能把它弄出来了......”
洛鲤听得眼皮直跳,“这个孩子是被迫来的,你作为母亲,自然有权利把它打掉。”
“不过我们卫生所是肯定没有人流手术条件的,我个人建议你,尽快去大医院做手术。”
红花迟疑道:“我还没结婚,去医院的话,人家能给我做手术吗?”
洛鲤沉吟片刻,道:“这个我也不确定,不过一般来说是没问题的。”
计划生育政策从71年就开始推行,虽说要等到82年才会列为基本国策,但现在风声已经很大了。
去医院建档生孩子的大概得开好些证明,但去打胎的......
没结婚,医院大概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洛鲤仔细给红花说了人流手术后如何尽快恢复的注意事项,又用帕子沾水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才带着她出来。
一打开仓库大门,红花妈就快步上前,焦躁道:“怎么进去那么久,检查出来什么了?”
洛鲤严肃道:“她肠胃炎比较严重,现在看着没什么,但稍微吃错点东西,可能又会急性反复。”
“一会儿我给她开点药备着,等有症状的时候按自身状况,一天吃两到三颗。”
收到红花领悟又感激的眼神,洛鲤淡定道:“这也算半个富贵病,不舒服的时候得仔细养着,最好连续半个月到一个月都别让她干什么重活儿,争取一次性调养过来。”
“要不身子拖垮了,以后再想治好,就得花不少钱了。”
红花妈本以为只是蹭点儿保济丸的事,没想到家里最出息的闺女竟然身子都要“垮了”,当下吓得不轻,一个劲地夸彭青云和洛鲤是神医。
把简单用蜡封住的八珍汤蜜丸装成调养肠胃的药丸交给红花,洛鲤顺势捏了捏她的手。
“也不是什么大病,早发现早治疗嘛。”
红花眼眶微红地点点头,转身就对她妈道:“妈,医生也说我暂时没什么事了,我打算明天就回学校,要不课程该跟不上了。”
一边是闺女的身体,一边是闺女的前途,红花妈犹犹豫豫地,把洛鲤拉到旁边仔细问了半天,才勉强同意闺女明天回校。
红花的事只能算一个小插曲,目送她们母女俩离开后,洛鲤继续给叔伯婶子们按摩正骨。
等吃过午饭后,她又把晒谷场变成大操场,教给老人们几套消除富贵包、拉伸颈椎、缓解腰椎间盘突出的复健操。
等下午看诊的人少了,她又和同样清闲下来的刘建军、郑源一起,把需要手术,且有手术条件、意愿的病人病例给整理出来。
下午五点,一天的免费医疗活动结束。
回去的路上,骨科张东风振奋道:“没想到咱们一天就能确定五台手术,其中三台还都是骨科的!”
郑源又酸又震惊地道:“我写病例的时候都听呆了,那个左腿瘸了的爷爷,竟然是跌进三米多的深坑把腿摔断后,连赤脚医生都没看,硬挺着在家里养好的!”
张东风瞥他一眼,“哪儿养好了,骨头都没对齐,彻底歪了好吗!”
刘建军插嘴道:“另外两个需要手术的好像也差不多,虽说看了赤脚大夫,但没两天就自己把赤脚大夫给固定的木板拆了,还强撑着干活儿,等察觉胳膊和肩膀歪了的时候已经没法儿了。”
对于王跃华他们这些一直在城里的医生来说,乡下老人的做法简直愚昧又短视,根本理解不了。
但严磊和彭青云在乡下多年,见多了因为身子骨不行,被儿女嫌弃的老人,倒是很理解他们“不聪明”的做法。
说到底还是穷,家里养不了“吃白饭”的。
不过严磊和彭青云也没有对王跃华四人说教的意思,反正他们三个月培训结束后就回城里去了,以后估摸着也很难碰见条件如此艰难的病人了。
说说笑笑地回到卫生所,彭青云隐蔽地给洛鲤递了个眼神,两人借口拿药,去了后院的小仓库。
彭青云性子急,见她进来就立马问道:“我看你给那小姑娘塞了不少八珍汤蜜丸,怎么,她想把孩子偷偷给打了?好歹是一条命,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洛鲤先把门关上,才简单解释了一下红花的遭遇。
“现在孩子爹都不知道在哪儿,真让红花把孩子生下来,不仅她后半辈子毁了,不被母亲期待的孩子也受罪。还不如趁着月份不算太大,早点打了。”
彭青云神情恍惚了一瞬,默然点头,“你说的对,如果当妈的不想要孩子,那个孩子就不应该出生......”
深吸一口气,彭青云道:“小洛,你知道她明天要去哪家医院做手术吗?我...我可以帮她联系医生,让她尽量少受点罪。”
洛鲤不赞同的皱眉,“彭哥,这种事能不沾就不沾。”
彭青云苦涩的挠了挠头,满脸颓丧的蹲在地上。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想弥补一点......”wǎp.kānshμ5.net
沉默许久后,彭青云声音暗哑。
“我媳妇儿,也和红花一样受过欺负。”
那是十年前,正值世道最混乱的时候。
意气风发的彭青云因为说错话被抓去关进狗笼子里,年轻的妻子也被看管起来。
可两杯酒下肚,美貌的女人引来了看守者的欺凌。
事后,畜生虽说被彭青云动用一切关系给毙了,但女人的肚子也慢慢鼓了起来。
彭青云是天生的无精症患者,婚后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没少被外人说闲话。
于是,疼爱儿子的老母亲,跪下哀求女人留下腹中的孽种,当做儿子的骨血抚养。
女人深爱着丈夫,本就因为自己被玷污而濒临崩溃,但婆婆的哀求,丈夫对无辜小生命的心软,让她选择隐忍。
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女人每天都被梦魇折磨。
直到有一天,孩子胎动了。
一直催眠自己的女人彻底疯了,她歇斯底里的把肚皮挠得血肉模糊,抱着丈夫痛哭哀求,不想自己受辱的证据来到世界上,时刻提醒她那一夜的绝望。
彭青云心疼妻子,却不忍心害死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于是和妻子商量,等孩子生下来就远远送走,绝不让孩子出现在她眼前。
可女人偷听到了婆婆和公公的小话。
婆婆说,孩子就是当妈的身上掉下来的肉,现在说着不要孩子,等孩子生出来就放不开了。
那一瞬,女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孩子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