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便都唰唰唰聚集到他身上。
杨武抿了抿唇,腰板挺直得有些刻意——他就不信邪了,这茶叶还能写上名儿了不成?
众目睽睽之下,李三抬手就把杨武买的那个茶叶礼盒的包装给撕了下来。
“哎——”妇人来不及阻拦,跺脚大叫道,“你要毁坏证据赖账不成!”
李三不理会她的大呼小叫,将那包装纸翻了过来,向魏知县等人展示,“大人请看,这包装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魏知县摸着胡子点头,“是什么都没有。”
李三又特意拿着那包装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好多些目击证人。
之后他返回柜台,拿起自家的茶叶礼盒,也是“唰”地一扯。
扯得众人心一哆嗦——撕上瘾了还?
李三再次举起扯下的包装,“大人再请看。”
魏知县挤了挤昏花的老眼,抬手指着那包装,“这纸上有个印章儿啊,我瞧瞧……嗯,上面写着……呃,风华绝代?”
“哈哈哈……”人群中有人笑出声来。
“噗嗤——”方才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的路缘缘也没忍住笑,蹭到刘执身边咬耳朵,“李三一个大男人,这刻得是什么章儿啊?”
刘执没有笑,看了一眼举着包装纸的李三。
他面色沉静,眸光深邃,神情认真。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少了几分痞气,多了一些正经。
李三本就五官秀致,但平时表情过于丰富又话多,多少影响了些气质,此时收敛起来,倒是顺眼得多了。
恰一阵风吹来,将几捋发丝吹乱到他脸上,刘执心下一动,竟觉着他真有几分风华绝代之姿。
她移开视线,“肯定是他娘的印章。”
路缘缘恍然大悟,“应该是了。我记着你说过,李三自己说的他长得像他娘!李三长得其实挺不错的,就是眉目稍微有点儿像女人,这要是长在女人身上那就更顺眼啦……所以他娘长得肯定错不了!”
甭管章上刻得是什么,这时候小豆子已经将那装印章的盒子取来了,学着他家三公子的样子举着印章四处给人展示,“大婶您看看,叔您瞧瞧,姐姐……这是不是我家的印章?”
“嗯,的确是啊!”
“没想到李家茶铺的礼盒还有防伪印章的,你别说,整得挺正规啊!”
“是啊,而且风华绝代这种印章可没见过,一般不都是店铺名字么!”
“没错,而且你看这章刻得多复杂……那么多沟沟绕绕的纹路,刻章技术颇高啊,我看仿都够呛,费个死劲了!”
杨武万没想到李三竟会在包装纸内做文章,还盖什么私有印章……一个破茶叶礼盒而已,至于么!
他心里大骂李三脑子有病,却不想想是他自己买“假货”意图糊弄于秀才在先,现在又想给李家茶铺破脏水。
妇人见势不好,眼珠一转,一个箭步蹿到杨武跟前,死死揪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大人,大人给我做主哇!我冤枉啊,我可不是故意诬告,都是因为杨武!他一口咬定是在这儿买的,还吹嘘说是临安城内的独一份儿,我才找到这儿来的,哪里知道他送的是假货!”
说着,还啐了杨武一口,“呸!送不起礼就别送,狗东西糊弄老娘!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定然考不上的!”
她这一闹,众人都有些无语了——这完全就是一个泼妇哇!于秀才好歹读过书,咋想的娶了她啊?自己做的缺德事儿她是一句不提啊,净推到杨武身上了,杨武确实也有错跑不了,但诅咒人家儿子,不好罢?
连众人都是如此想法,于秀才更是忍无可忍了,站出来伸手拉她,“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那妇人一见他满脸嫌弃的表情,终于破防,也不装了,一把搡开他,大哭大叫道,“怎么啦?我就看重钱就要戴钗怎么啦?穷酸得要死,别人送礼你还不收,读书有个屁用!”
以前妇人再怎么不讲理,都是私下里跟他絮叨,多少顾及他的颜面,于秀才没想到今天她会当众撒泼,一时被她噎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拃着双手,竟无言以对。
妇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糊了一脸,继续吼道,“读了几年书就看不上我了是吧?当年要不是我爹供你读书,你能考上秀才?现在你高高在上了,看不惯我了,也不想想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你这没良心的陈世美!你还我爹的钱来!”
说着,竟要上前去撕扯于秀才。
于秀才的脸色随着方才她那番话越来越沉,原本在她说“穷酸”时还流露出几丝愧疚,待她说到最后,已是乌云压顶,黑得不能再黑了。
于是在妇人扑过来时抬手一搡,妇人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跌了个屁股墩儿,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于秀淡淡道,“既然你心里如此瞧不上我,我也不做无谓挽留,早日和离才是正经。”
妇人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要休了我?”
于秀才转过脸不看她,“不是休,我没有资格休你,当年你我二人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性格本不合适,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继续彼此折磨,我感谢岳父当年对我的资助,那些钱……日后我会努力教书,还给他的。”
妇人没想到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会导致这个结局,彻底傻眼了——成亲的时候她就知道于秀才看不上她,但她是看上他了的,不然也不会委屈自己装腔作势朝他喜欢的那个方向学。
只是她本来就出生于粗俗之家,爹娘都是杀猪的,天天忙得猪圈里滚来滚去,除了握刀赚钱生活,也不想别的。她自己也是个俗人,大字儿都不识几个,根本学不会温情小意,更别提什么优雅的夫人气质了。
于秀才当然也不是出身什么书香门第,不然别人也不会给他俩说亲。他爹娘都是给人做工的,只是生出的他偏偏有个好脑子,喜爱读书,有些理想,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妇人就是爱他这一点,然而她不明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于秀才与她渐行渐远。
“我错了,相公,是我不对,我不该收礼,也不该吵闹,别说什么和不和离的,咱们回家再说罢,啊?”妇人一骨碌爬起来,有些央求地看着于秀才,和方才的跋扈判若两人。
“呃……”魏知县一众和围观的百姓此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不是正审案呢么?怎么画风一转突然变成和离纠纷了?
连杨武都忘了自己身上还有做假证的事儿了,巴巴儿地跟着看起热闹来。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于秀才拂袖转过身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