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祖上到底是不是皇商并不重要,也无从考证,重要的是到了李三他们这一代,李家茶铺日渐衰落是事实。
据说李三的爷爷当年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老爷子现在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不佳,早就是甩手掌柜一个,什么家宅内斗、商业竞争也不管了,不禁让人怀疑这“两把刷子”的真实性。
但,刘执毫不怀疑此事。
她是见过李三的爹表演茶艺的,也亲口喝过他沏的茶,的确品质、技艺俱佳,至于到了李三他们这一代,为什么没有习得此等茶艺,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般这种家族传承茶艺都是从小学习的,他们都这个年纪了,大哥李黑茶都有俩娃了,连最小的李花茶也十六七快说亲了,应当不是他爹李茶德英年早逝,没来得及教就没了的缘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爹没来得及教,老爷子还在么,一样可以从旁指点孙子们,可到了这一代,这套李家绝技却跟绝迹了一样。
竟没有一人能拿得出手。
刘执一边画下一杯袅袅清茶,一边想着她试李三家茶叶的时候,命小桃泡茶,李三当时的眼神,看着不像不懂的——小桃是学过些茶艺的,虽比不上专业茶师,却也很不错了,李三却没露出任何惊叹的神情。
或许是他根本不懂茶艺,或者是他司空见惯,不觉得怎样。
刘执的手下停了停,想了想,又在那杯茶底下添了一张桌儿,旁边添了位品茶人,并不为他画上五官,抽象一些,反而更留下无限想象空间。
——关于李三,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李三其人,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
相对于刘执对李三的深入思索,路缘缘对李三的事倒没想那么多了,她如今担心的是刘奉那边到底如何了,至今连个信儿都没有!
所以在画包装的时候就把这焦灼的心情给加了进去,画了个“人走茶凉”的图出来,刘执看了直摇头,笑道,“你这包装谁敢买,送礼要被人打出去。”
路缘缘扁了扁嘴,笑着将那图揉了,又重新画。
刘执安慰她道,“大哥办了多少件案子了,肯定没事,不过这次这么久没来消息也是不该,等他办完事过来,我替你说他。”
“可别,要不然人家也没给我单独传过消息呀!”
路缘缘噘着嘴道,提起这个她就很恼火,以前她哥路方方没去游学,在家的时候,再加上还有刘执这层关系,她想得到刘奉的消息很容易。
现在她想知道什么可难了,还得追到临安来打听,虽然有刘执这个“幌子”替她遮掩,多少还是有些丢人,她这么追着刘奉屁股后头跑,人家对自己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呢!
以前大哥替她隐晦地提过一嘴,刘奉也隐晦地拒绝过一次,但她还是不死心,认为刘奉是出自大局考虑,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人,所以这次也是想趁机看看他本人态度,亲自确认一下。
万一这回刘奉当面拒绝了,她的脸可往哪儿搁呀?
想归想,怕归怕,为了爱情,路缘缘还是一狠心,拉下了脸面,不顾爹娘反对跑了出来。
话说回来,刘奉虽然出去办事了,听说自己要来临安找刘执,还是特地派了两个侍卫过去保护她,应当不是完全无心罢?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执之前分析的,只是为了支开宁独和宁笃。
脑子越想越混乱,根本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路缘缘便有些烦躁。
刘执看出她心神不宁,打发她去休息,“你都替李三看了一天的店了,够累的,早点洗漱睡下,李三身体还没恢复,小豆子学堂正学到关键处,不好耽误课,明天搞不好还得指望你呢!”
路缘缘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心情,再怎么画也画不出好的包装来,还不如听刘执的,早点儿睡觉,省得老胡思乱想,便点点头,搁了笔。
夜深,刘执还伏在案前。
跟她一样没睡的,还有远在平城的刘奉。
他也伏在案上,不过是在看信。
对面坐着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见刘奉看着信一直不说话,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问道,“怎样?我说得是不是句句属实?虽然是远房,但说起来我攀个亲的话还能叫你一声外甥,当年你娘我表姐回老家探亲,没想到就早产了,生外甥你的时候还有难产之相,当时接生大夫竟没看出来,得亏我娘有经验,要不然当年外甥你……”
他话未说完,停在这里,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当年要没有他娘,哪儿来的刘奉啊?早就憋死在他娘肚子里了!搞不好一尸两命,甚至连王妃的位置都得换人。
刘奉此时看的正是他娘给他写的信,崔簇方才说得那番话倒不是虚言诓他,而是确有此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的大恩大德,他娘才使力动用关系给崔簇谋到了这个好差事,要不然以崔簇的能力,他读那点书顶天儿也就是做个县里的文书,哪能有今天。
只是崔簇不知满足,能力有上限,贪欲却无上限,到底湿了鞋,给两家都埋下了祸根。
说实话,这种数额的大肆敛财,就看上边儿想不想真的整治你,若想,死罪也是你,还要连累家族;若不想,剥层皮以警示罢了,好歹能留条命。
刘奉一边思索,一边用指节敲击着桌面。
敲得崔簇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额上渐渐渗出了汗,“我说大外甥啊……我是真不知道搂点儿钱还能判死罪,我哪儿懂这个啊……”
刘奉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这时候的目光些许凌厉,和以往的温文尔雅全然不同,“不懂?崔大人,你好歹是做了这么多年官的人,竟然跟我说你不懂律法!”
崔簇一听他还称呼自己崔大人,显然并没买他套近乎的账,心里暗骂他刘家忘恩负义,面上只能可怜兮兮道,“这回我知道了,可我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过的事,只是贪了点儿财而已呀,罪不至死罢!”
“你道只是拿了些钱财,可这些钱却是地方贪官剥削百姓的血汗钱,你这如何不是间接的伤天害理!”
“呃,这……”
面对刘奉的质问,崔簇无言以对,额上滚动的汗珠愈加密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刘奉真会将他押回京中处死,他娘可是他刘家的恩人!
刘奉见他紧张得呼吸急促,一抽一抽的,缓和了一下语气,“崔大人,你既然为官,就要懂得为官之道,从娘家人的角度来看,你可能的确没有坏心,亦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只是过于贪财导致了如今这严重的后果;可若从律法的角度来讲,法不容情,现在不拿出个说法来,你难逃罪过!”
崔簇虽然贪财时糊涂,人情关系上却不傻,一听刘奉说“娘家人”,就知道此事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忙乞求道,“外甥救我!”
刘奉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罢了,虽然贪污罪行恶劣,但也不是没有将功赎罪的办法。”
“外甥你说,我全听你的!”
崔簇连忙拉着凳子往刘奉跟前儿凑了凑,“我现在不要钱了,一文都不要了!只要能留我一条命就行!”
刘奉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首先,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