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层遮住太阳,海浪的声音远远袭来,一阵凉风吹过,萧然当即反应过来。
他一把将赵晶麦拦腰抱起,进到屋里。
一边走,他一边用沉稳冷静的声音安抚道:“没事的,深呼吸,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
许是他的安抚起到作用,赵晶麦顿时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开始大口呼吸,平复自己的身体状态。
将麦麦在床上放好,萧然取了热水和干净的抹布过来。
他此前从没有过接生的经验,只好抓着她的手,让她不要放弃,大口吸气呼气,尽力做到顺产。
以他们现在的简陋条件,要是出现难产和大出血,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这也是之前萧然为什么一定要拖延时间的原因,他真的害怕出现万一什么意外……
一晃眼,两个小时过去了。
两人都满头大汗,赵晶麦疼得嗓子都喊哑了。
萧然一直安慰她不要放弃,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底。
他这辈子从没有一股脑说过这么多安慰的话,甚至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流利迅速的,说出这样多积极的话来。
赵晶麦也能大概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状况,她紧紧握着萧然的手,眼泪都疼到流下来。
“然哥,我怕是不行了。”赵晶麦哭着看向他。
萧然鼻头一酸,强忍着没有流下泪来:“不会的,你赵晶麦福大命大,是天下第一有福的人。”
“你放屁,我要是福大命大就不会流落荒岛啦。”在这紧要的关头,赵晶麦第一次在萧然面前爆出粗口。
萧然咧嘴一笑:“你要是能挺过去,我放一辈子屁也行。”
“啊!”
赵晶麦嘴里一叫,痛呼出声。
萧然往下一看,只见血好像不要钱一样喷涌而出。
他脚下涌出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明明是热带的闷热天气,他却觉得如坠冰窟。
“然哥,我不想死。”赵晶麦死死抓着萧然的手,声音中带着颤意。
“不!你不会死的!麦麦,你不是喜欢吃好吃的吗?我还有好多好吃的没有做给你吃呢,你挺过去,只要你挺过去了,我们的木薯田就收获了,我把它晒干磨成粉给你烙饼吃。”
他着急慌忙的拾了一块布去擦流出来的血,刚想用手按住,忽然看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只一电闪间,他反应过来这是自家孩子,拿来长布将他接住,又拿泡过沸水的刀子将脐带割断。
萧然抱着孩子,都来不及站起来,跪跑过去来到赵晶麦的床前。
刚刚大出血一次,赵晶麦面如白纸,气若游丝,眼神涣散,怕是挺不住多久了。
萧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住赵晶麦的手:“麦麦,你看啊,你看看我们的孩子,他多可爱啊。”
“然哥……”
“我在,我在,你说,我都能听见。”他撒开手,抱着孩子将耳朵凑过去,生怕听漏什么东西。
赵晶麦用手摸萧然的脸颊,手因为无力,变得有些颤抖,且有些冰凉。
“然哥,其实我不怕死的……你不知道,我平时最怕疼了,我只是都忍着不说。刚才疼了几个小时,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萧然听见她的语气,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你不要说啦,不要说啦!你刚生下孩子,需要多修养,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赵晶麦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其实我最担心一件事情……”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眼看已经是要不行了。
萧然嘴唇颤抖:“你说,我一定不叫你担心。”
“我就担心……万一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赵晶麦放在萧然脸上的手也像秋天的柳叶一样,无力地垂落下去。
萧然不敢置信的看向双眼睛紧闭的赵晶麦,眼睛里蹭的一下噙满泪水。
他拉起赵晶麦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并大声喊道:“麦麦你把眼睛睁开,你再看看我,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们约好一起变老一起给对方数白头发的……”
“而且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多可爱的一个男孩啊。你看他多乖,生下来之后都没有哭过……”
“生下来之后都……?”
萧然睁大眼睛,伸手去摸自己孩子的鼻息,没有丝毫反应,脸蛋也是冰冰凉凉的。
他张大嘴巴,眼泪终于掉落下来。
他将孩子放在赵晶麦身边,身子像野兽一样弯曲,用头使劲砸地,额头都被碰撞出血来。
他仰天怒吼:“啊!”“啊!!”“啊!!!”
“老天爷,你他妈弄死我吧!你别玩我啊!我草尼玛!”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他口里重复着问道,涕泗横流,眼里满是悲伤,松松垮垮地坐到地上,就像是一摊没人要的屎。
‘明明就在前一刻,我拥有一切值得幸福和骄傲的事情,可就在那之后,幸福稍纵即逝,一切都完了。
我的爱人和刚出生的孩子先后离开我的世界,我又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深刻认识到一个冰冷的现实,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爱我了,更没有我爱的人。
从今天起,荒岛是我的监狱,心脏是我的牢房。
过往的一切甜蜜都像是毒药,笑容成了奢侈品。
我将永远逃不出过去,就像没有人能彻底走出时间。’
——萧然的荒岛日记 20**年10月25日
痛哭一阵过后,萧然将手里的孩子放到赵晶麦旁边,脑海中又想起之前的某次对话。
“孩子都快要生了,你这个当妈的名字都没有给人想好,你好意思吗?”
“嘿嘿,这有什么,反正他两岁前都不记事,我压根就不用着急,略略略。”
“那在这之前我就叫他萧百寿啦?”
“叫就叫吧,你这个当爸的都不在意,我怕什么。”
萧然看着安详睡着的赵晶麦和皱巴巴的孩子,心中酸涩道:“百寿百寿,这名字压根就不贱,压不住命呐~”
推开门,他一路来到海边。
天空乌云密布,月亮也不见影踪,到处都黑洞洞的。
漆黑一片的海上卷起无情的波涛,使劲冲刷凄惶的海岸。
忽地吹来一阵风,湿热中带着一股腥气,像死螃蟹的味道。
萧然想起自己死去的爱人跟孩子,悲从中来,热泪霎时淌下来。
那一晚上,萧然一个人看了一整夜的海。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愤怒到极点会全身发抖,难过到极点心脏会炸裂般疼痛,哭到极点会呕吐,伤心到极点会头晕,无奈到极点会变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