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道身影再度分开,无名狠人笔直下落,萧聪在空中向后退出数百丈,在悬停不到两息的时间里咧嘴一笑,而后眼前一黑便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往下斜坠而去,最后只在寂静的深夜听见了落地一声响,却不知去向。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濒阳荒漠,那片月光下万树环绕的绿洲上,亭亭玉立的人鱼儿身旁,高大魁梧的破烂身影一动不动,那遮掩了近半张脸的灰白长发中隐隐露出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此时精芒更甚,高挺的鼻梁下,如刀锋般的嘴唇微微向上扬了扬,诡异而刺耳的轻笑声响起,她用如磨钝刀般的沙哑声音言道:
“不错,总算是没有让人失望。”
说完,转过身去,踏空而行,一步一步,走回到水里。
人鱼儿漂亮的眸子里柔光流转,努力抻着脖子又往那不知名的远方看了一二刻,才灿然一笑,转首向湖面离去。
翌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熹微晨光中,一到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进这方满目疮痍,神色略显呆滞,梨花带雨,他拖沓着步子,走得很慢,边走边并不停地东张西望着,看上去正在寻找什么。
这是刚刚醒来却不见萧聪而出来寻找的鸿翔。
从半山腰的羊皮帐篷一直到萧聪与无名狠人昨夜打斗的战场,相距甚远,他凭借着与萧聪学得的侦察术,沿着山下密林中两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寻到这里,因为昨夜萧聪是故意引无名狠人上钩,行动略显愚拙,留下的痕迹自然也比较明显,所以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其实一开始他是感到高兴的,跟在萧聪这么长时间,萧聪什么手段他心里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而这家伙一向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他亦是早有领教,萧聪留下这般痕迹,他见了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他知道他的萧聪哥哥又有大动作来“害人”了。
可当他沿着一路的痕迹追到这里,见到这被天地元气破坏到不成样子的惨烈景象,却一时傻了眼,他虽不清楚萧聪摘星境中期的实力破坏力几何,但他相信以摘星境的实力,就算是萧聪将之发挥到极致,也不可能将这里破坏成这般样子,他知道,昨晚这里一定还有一个感觉上实力比萧聪哥哥更为强大的人,与他的萧聪哥哥一样,拚尽了全力,联手将这里搞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他心慌了,于是他害怕了,于是他的眼泪就这样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了。
鸿翔寻找到萧聪,已是辰时,太阳挂上东方高天,阳光洒落林间,透过叶间缝隙斑斑点点地铺在萧聪蜷缩的身体上,而他的半个身子却隐匿在一片因昨夜坠落而顺带扯下的枝叶里,那枝叶虽经一夜干涸,却依旧青翠欲滴,饶是如此,鸿翔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
“哥哥!”
鸿翔带着哭腔大叫一声,甩开步子尽全力向萧聪跑去,跑到萧聪近前,来不及搬开铺在萧聪半个身子上的那截枝叶,便将身下的人儿一把抱进怀里,豆大的眼泪珠链似的自脸颊滚落,滴在怀里人儿的脸上和脖子里,他已泣不成声,声音断断续续,也不知在呜咽着些什么。
太阳缓缓移转,阳光透过林间间隙终于撒在鸿翔怀中人儿的脸上,他的眼皮莫名其妙地抖了抖,嘴唇微微嗫嚅了几下,而后开始慢慢地睁开眼睛,但刚刚眯开一条缝,便又紧紧闭上了,他轻轻皱着眉,嘴巴又干嚼了几下。
“吧唧”“吧唧”
纵然萧聪无意中发出的声音不算很小,嘴巴又在鸿翔的耳边,但沉浸在悲伤和关于不祥遐想里的鸿翔却没有听见,他的脸就贴在萧聪的脸上,像是黏在了一起。
如此又过了小半晌,才听得萧聪在微微舒气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一声终于被鸿翔听到,他猛地抬起头来,正好遮住了照射在萧聪脸上的阳光,萧聪这才得以睁开双眼,莞尔一笑,打趣道:
“又哭了?怎么,以为我死了?我萧聪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鸿翔破泣为笑,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道:
“我知道哥哥不会这般容易死掉的。”
“那你哭什么?”萧聪坏笑着追问道。
鸿翔闻言一时黯然垂首,小声喃喃道:
“我只是看到哥哥受难,心里很难受。”
萧聪看着鸿翔,少倾,再次浅浅一笑,语气轻松,略带着些欢愉道:
“来,扶我起来吧,等会儿还得见个人,这个样子,可是不行的。”
说着,抓着鸿翔的一条胳膊,就要站起来。
鸿翔见之,虽然面露稍稍诧异,但还是赶紧将另一只手抓在萧聪的胳膊上,两腿伸直,弯着腰将萧聪吃力地拽了起来。
顺利站起的萧聪身子不由自主地有些晃荡,看上去摇摇欲坠,他一只手扶在鸿翔尚且柔软的肩膀上,苦笑中带着点欣慰,又有些无奈,鸿翔便这样紧紧靠在他的萧聪哥哥身边,一手抓着后者的衣角,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垂着,荡来荡去。.qqxsnew
走出一段路程,萧聪停下脚步,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咧嘴一笑,带着点微微的自嘲,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说着,左手一翻,再次张开时手中便凭空多出来一枚丹药。
丹药呈深黑色,龙眼大小,说不上晶莹圆润,甚至有些粗糙,既然是出自于姜采君之手,说实话,这卖相实在算不得太好。
鸿翔仰着小脸,面色微微有些诧异,又有些迷茫,或许他总觉着事情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不出这不对出自于哪里,又或许这真的是一种潜意识后知后觉又无法解释的感知——萧聪的右手现在正搭在鸿翔的肩膀上,而在鸿翔的印象里,萧聪一直都是在左手取物的。
萧聪将深黑色龙眼大小的丹药轻轻放进嘴里,脖子一仰空吞而下,喉咙处发出咯的一声响,因为那丹药入口即化,萧聪咽下的不过是一口空气,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却搞得他不是很舒服。
又干嚼了几下嘴,而后低下头来,看着怔怔的鸿翔,一声哂笑,耍宝似的信誓旦旦道:
“怎么,要来一颗吗?味道跟糖豆一样,很好吃的。”
鸿翔歪着脑袋撅着小嘴看着一脸欢愉的萧聪,然后将另一只闲着的小手轻轻伸了出来,萧聪见之,又是忍俊不禁,左手一翻,取出一枚复源丹轻轻放在鸿翔张开的小手上,鸿翔看着丹药,痴了一小会儿,而后一仰脖,将之吞了下去,当然,吞下的照样是空气。
若有其他人在这儿,定是要大骂萧聪败家,他自己身负重伤,吞一颗由姜采君亲手炼制的复源丹算是情理之中不可置否,但拿一枚姜采君亲手炼制的复源丹给一个啥事没有的小厮当糖豆吃,这就有点……不,是太说不过去了,毕竟这可是能在生死攸关之际保命的东西啊,萧聪此举,到底是对鸿翔的过分宠爱还是一种变相的肆意放纵?又或许是对喜获新仆的庆祝?
嗨,谁知道呢!
吞下复源丹的鸿翔大概是真切感受到那股子磅礴灵气贯通至四肢百骸奇经八脉,所以忍不住地睁大了双眼,并微微张开小嘴,呆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看上去倒有几分心有余悸的感觉。
虽说姜采君这种炼药大家炼制丹药讲究个药性温和适可而止,修士根据自身体质,能吸收多少就吸收多少,绝对不会出现因药性推过或精华太多而造成反噬的情况,可现在的鸿翔已经是天境初期的修士了,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是比较罕见的存在,天资绝萃,根骨又佳,完全吸收这枚复源丹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所以说起来倒也不算是萧聪暴殄天物。
萧聪见之不禁失笑,
“怎么样,没骗你吧。”
鸿翔回过神来,瞥瞥小嘴,回道:
“骗鬼呢!连点感觉都没有,哪还有什么滋味儿!”
萧聪仰头放声大笑,
“你个小家伙,还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说着,慢慢将被搭载鸿翔肩膀上的手收回来,抖擞了下身子,舒展了下筋骨,继续向前走去。
二人回到山腰上的羊皮帐篷,在鸿翔准备早饭的空挡,萧聪来到山后边的河溪中简单梳洗,并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回到山腰上的羊皮帐篷时,早饭已经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小桌上——一大碗面条外加两碟咸菜,萧聪盘腿而坐,大快朵颐。
这顿饭吃起来感觉是真香!
约莫辰时三刻,饮足饭饱的萧聪正毫无节操地半塌着身子坐在桌旁与同样狗肉上不了大席的鸿翔胡吹乱扯,欢笑声时起时伏,有时候是萧聪的,有时候是鸿翔的,有时候是萧聪和鸿翔一起的,但不管是谁的,听上去总感觉是那样的放松和自在,当然,也总感觉有点怪。
正聊着,羊皮帐篷的皮帘子被一把掀开,从灿烂的阳光里,探进来一个脑袋,这脑袋上留着一道如瀑般的长发,微微飘扬间,让人感觉很有味道,至于五官,因为是逆光,所以一时还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