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眼中出来之后,萧聪既没有回欧阳寻的小别院,也没有回月灵谷,而是是被归师父直接叫到了府主阁,其名目曰:近日发生的事实在有太多可疑之处,所以想找萧聪絮叨絮叨。
曲里拐弯的回廊里,归师父在前,萧聪在后,两人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气氛略觉尴尬,整个回廊里既没有守卫也没有侍从,只有一条条朱红色的纱幔在两人走过时缓缓飘起,然后徐徐落下,如此走了有近半盏茶的时间,归师父才在一间门庭装饰与其他房间殊无二致的房间前停下,归师父推门而入,萧聪紧随其后。
萧聪本以为是自己的形迹露出了什么马脚,被归师父发现就要兴师问罪,但自己有老古董罩着倒也不怕归师父怎么着,只是没想到的是,如是坐定后,归师父面色平静坦然,还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了萧聪身旁的木桌上,萧聪看看茶碗,又看看归师父,眼神莫名,心里忍不住思忖,
“怎么?先礼后兵?”
只见归师父在堂前木椅上施施然坐下,双手缓缓抚平衣襟,抬头看见萧聪在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作出了请的手势,然后,自顾自地拈起身旁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萧聪亦是微微一笑,一脸坦然,他像归师父那般慢条斯理地拈起身侧的茶碗,轻抿一口,赞道:
“砸砸,又是悟道神茶,府主破费了。”
归师父莞尔一笑,
“小家伙不用客气,你还是叫我归师父吧,这样我听得舒服些,难不成,你对我如此客气,是心虚了?”
“归师父您何出此言,我有什么好心虚的。”萧聪依旧强装镇定,但他笑容里的尴尬已经出卖了他。
“得了,咱爷俩今天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为业图天挖了个大坑正等着他跳,为此你还算计了我,不过,我不介意,反正我也一直看那老东西颇不顺眼,巴不得他死在你手里,
所以呢,我才顺水推舟,帮你把这个计划做的更完美。”
萧聪闻言颇感诧异,问道:
“前辈帮我什么了?”
归师父微微一笑,
“你受伤后的一切其实都是我一手导演的,因为觉得你伤的不够重,我还特意给你补了几刀,否则哪用得着向死还阳术这种禁忌之法,更不会瞒得过业图天那老不死!”
萧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也有点生气,他好歹是谪仙之徒,贵不可言的萧四少爷,而眼前这为老不尊的家伙竟然不经他的同意,就让他身赴如此危险之境地,这家伙,还真是个狠人,
“这……有必要吗?”
归师父抿了口茶水,言之凿凿,
“当然有必要,你对业图天了解不深,故而行事太过保守,就你那点小伤,他肯定不会上钩,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看你事儿都做到那份儿上了,就索性帮了你一把,否则,你之前受的伤不白瞎了,再说,也别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啊。”
看归师父舌灿如莲,萧聪忍不住腹诽道:
“感情那几刀不是砍在你身上!”
不过事已至此,说啥都晚了,萧聪姑且咽下了这口气,只是自我安慰道:
“心不狠站不稳,小不忍乱大谋。”
“救你的长老都是我的心腹,我已经嘱咐过了,以后他们一定会众口一词,就说你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留下了不可痊愈的硬伤,这样一来,才能助长业图天的侥幸心理,让他自己到风眠谷地的大阵中去,不过要想把戏作全,萧家那边你还得知会一声,毕竟业图天心思诡谲,可不是想骗就能骗的。”
萧聪苦笑,
“这样业图天就一定能上钩了?”
归师父摇摇头,一脸认真之色,
“希望不大。”
萧聪刚想发作,却见归师父右手抚了一下下巴,眼神突然间变得深邃,他往前稍稍倾了倾身子,沉声道:
“其实这些对你我而言,都不重要,区区业图天而已,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最重要的是,你坠落进方鼎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聪迟疑片刻,打了个哈哈,
“归师父您说笑啦,我在大方鼎里坠落后便失去了知觉,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您啊,您救了我,我……”
“行了,行了,”
归师父将萧聪一番将要脱口而出的溢美之词打断,不耐道:
“少给我在这出幺蛾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势是自残所致?你风眠谷地外摹刻的幻阵还是我帮你擦干净的!”qqxδnew
萧聪一时语噎,冲归师父呵呵一笑,
“既然您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归师父:“……”
整个房间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落针可闻,铜质烛台上的火光不时微微抖动,烛台下方流着一滩粉色的蜡,将台沿浸没,在烛光的照映中,萧聪与归师父就这么相互看着,归师父神情淡然,萧聪脸上的笑看起来就像凝固在烛台下边的那摊石蜡一般。
半晌,归师父先一步打破沉默,他自堂前木椅上站起,为萧聪重新斟了一杯茶,然后坐回原处,道:
“小家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我与你一样,不,我比你更在意阿寻。”
归师父定定地看着萧聪,见后者不为所动,干咳几声,继续道:
“要不这样吧,你来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先来。”
也不等萧聪答话,归师父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龟府除了我和鸿生其他人皆进不得的地方,而你却可以如入无人之境吗?因为那本就是为你们萧家人所建,这院子已经有好些年头,早在数万年甚至是更为久远的岁月之前,龟府与萧家之间就已经建立了莫逆的关系,我这样说,你可听得到懂?”
萧聪只是点了点头,却并不答话。
“鸿生是阿寻院子里的护院忠魁,是我与四大掌节使合力炼化而成,他早已与大阵合为一体,而阿寻,则是因为某一位古老存在的帮助才得以入住,呃,就是风眠谷地下的那位,我想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萧聪再次点点头,却还是不答话。
“所以,小家伙,请你告诉我,你在方鼎中坠下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聪静静地看着归师父,神色微妙,然后,他咧嘴一笑,道:
“我在下边到底经历了什么,您在龟府的古籍上不都已经看到了么,虽然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但却是最真的。”
归师父轻抿着嘴唇,满意地点了点头,眉宇间溢出的流波里尽是愉悦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兴奋,拍手赞道:
“好,好,好,好一个萧聪,不愧为萧家当世第一人!”
萧聪闻听此言,不由一怔,萧家当世第一人,那应该是自己的父亲吧,于是,他赶紧纠正道:
“归师父您又说笑了,我父亲才是萧家当世第一人,不是我。”
“不不,就是你,你就是萧家当世第一人!”
归师父越来越兴奋,眼中愈演愈烈的狂热让萧聪看着有点害怕,他伸出右手食指指着萧聪由衷赞道:
“萧家当世第一人,唯一一个配得上萧姓的萧家人!”
归师父从堂上走下,边走边说,声音依旧如方才那般深沉而富有感情,却看着有点魔怔。
“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竟还能赶上如此大势,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这个时代的标志,就是你,萧聪。”
“归师父,您没事吧,您……”
萧聪刚要站起,却又被归师父安抚着坐下,后者在木桌旁负手而立,目光上移,心驰神往道:
“龟府之内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这是我小时候就听说过的,传说在龟府之内有一处绝妙之地,走过他便可以得到天地的认可,进而推动大势,建造无上伟业,甚至是改天换地,重塑一个人心所向的新世界。”
“既然是得到天地的认可,那又如何做到改天换地呢?”萧聪轻声问道。
归师父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或许这是指两片不同的天地吧。”
“那您的意思是,龟府之内自藏一片天地喽!”
“怎么,你觉得这很可笑吗?“
“是的,我觉得这很可笑。”
归师父微微一笑,看似对萧聪的直言不讳浑不在意,萧聪还以微微一笑,因为他觉得归师父疯了。
“小娃娃啊,我承认你天资绝艳,千古难寻,但你年纪尚小,阅历终究太浅,所以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早了好。
我说的不一定对,因为以我现在的修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远远不够,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你能参透我未能参透的问题,但首先,我希望你能相信它!”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规则才是无上存在,而衡量一切的标准只有一把!”萧聪定定地说,他虽不服气,却终究没有表现在脸上。
归师父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没想到天道轩唯一的亲传弟子萧聪,也不过如此,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给自己设限的吗?”他目光悠悠扫向萧聪,之中满是讥讽。
萧想登时哑口无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之前师父还在时就常说他太沉迷书上的东西,是个只会死读书的死脑筋,他还一直不服气,结果直到现在依旧死性不改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自以为是,这次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看着萧聪羞愧难当的样子,归师父夫忍俊不禁,揶揄道:
“呦,不错,看样子还有救。”
萧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