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除旧岁,又是一年春来到。
辰时刚过,刘二女就不得不起床,只是脑袋免不了昏昏沉沉的。
这还罢了,躺在她旁边儿的大姐儿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猛的如受惊一般直愣愣的也坐起来了。
见她如此这般,刘二女又是有儿女的人,哪能不心生怜悯?
她张了张口,有心说她两句,只是她心里更明白这个小丫头自从父母亲弟出了事,整个人变得十分小心翼翼又固执多心。
说轻了,怕是如她先前多次教导一样当面老实听话,背地里我行我素,说重了又怕小丫头吃心受不了别在出事了,最后也只得怏怏闭嘴。
便在这时,躺在外面塌上和衣而卧的琼英听见主子的动静,早麻利的爬起来,赶紧上前来伺候。
此时距离张家人离开已经过了十几日。
刘二女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但眼看着几个下人尽心做事,她也逐渐适应了家里多了几个外人的生活。
洗漱完,打扮一新的刘二女领着大姐儿、琼英出了内室,三人来到堂屋,只见张知劲正在和琼雄、老黑他们小声说着什么,余光扫见她们,不禁站起来笑道:
“这大冷的天,怎的不多睡会儿?反正在外面,又不用早起磕头拜年。”
刘二女慢慢走过来,张知劲扶着她坐下:
“大过年的哪能睡懒觉?何况外面一直噼里啪啦的放鞭炮,吵的人脑袋疼。”
这却没办法了。张知劲自知他再本事大,也不能不让人家过年放鞭炮。
遂转头问大姐儿。
“睡得可好,新衣裳穿的舒服不,首饰喜欢不喜欢。”
大姐儿紧紧的跟在刘二女身边,整个人怯怯的,说话很小声:
“一切都好。”
张知劲心里叹了一口气,刘二女忍不住摸摸小丫头的头,夫妻两对视一眼:
“既然都起了,该办的事办了,也早点吃饭。”
于是,留刘二女娘俩坐着,张知劲去各处上香,老黑去点炮仗,大柱去燃起篝火,琼英跑进灶房帮忙,琼雄去端煮好的饺子一一上供。
随后,便是琼雄等人向张知劲夫妻拜年,收发红包。
礼毕,在堂屋里支了一桌,一院子人不分上下都坐在一块儿吃饭。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声。
除了大柱的小子,琼雄的年龄最小,便不等人吩咐,主动站起来打开大门,先探头张望了一下,见这一会儿功夫外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便也跑出门去,直过了许久才回来禀告。
“是东边吴家闹起来了。其实晚上就闹过一阵,老爷也听见了。”
张知劲回想了一下,昨儿晚上的确听见过临里有动静,但他没当回事,毕竟这是什么时候?为了个好兆头,谁家也不会大过年的闹气。
再则,真有那糊涂的人家,你还不能出去查看,不然人家不以为你是好心不说,多半认定你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大过年的接连两次闹腾了,又是为的那般?
大柱他们也很奇怪,都恨不得琼雄赶紧给他们解谜。
“出了啥大事了,连年也不好好过?”
话说即使他老娘那么刻薄,也没这样。
此时,饭桌已撤,琼英上了热茶,琼雄接过,狠狠的喝了,觉得身上霎间暖和了,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可不是出大事了?天大的好事儿。”
说到这里他特意买了个关子止口不说,等着众人不耐烦了这才道:
“听说宫里要采选了。”
采选在坐的人大半都知道,不知道的也有知道的人告知。
这是历朝历代每个帝王都会做的事,要说其中有何区别,就看每次采选的大小,才选的秀女年龄和范围。
“我记得本朝立国初年就选过,那时章德太子还再生,当时是凡年四岁至十六岁,身家清白的女子皆可参选,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
张知劲还记得那时东宫也进了好几个妃妾,争风吃醋你来我往颇热闹了好一阵。
琼雄口齿伶俐道:
“这次年龄没变。只不过此次采选只在京师之地。
而且除了那些美名相传的,以及一些朝中重臣的嫡女不经过采选,直接由宫里礼聘进宫外,其他各个小官之女,平民之女只以宫女之身进宫。
随后跟着女官学习宫规,再经过几番挑选后,选出优秀者进行分封,其他人皆充做宫女。”
刘二女听的稀罕,又奇怪:
“选个年龄大点的,不管是婚配,还是干活,马上就能得,怎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能参选了?她们进宫能干啥?她们家父母也舍得?”
说到后来,语中带着愤愤不平之气。
张知劲明白她又想起远在家乡的张伯书和闺女:
“自古富贵迷人眼,为了权势地位不要说舍出去一个女儿,便是儿子扔了的也不是没有。
其实真计较起来,宫里人更喜欢年龄小的。
毕竟年龄大的,底子已定。抛却了貌美和家世好的,余下的人多半是平民之女,不识字,最多干些粗活。
但年龄小的,却可以教,可以养,就像那些世家高门最喜欢用家生子一样。”
张知劲沉吟片刻,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吴家怎么知道的?”
不久前他身居伯府时还没听说半分音讯,如此短的时间吴家这等小门小户人家怎么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琼雄还真知道,他也不是白看热闹的,反而从周围各种只言片语中提取了重要消息。
话说采选之事的确是最近的事,而且是朝中重臣当朝提出来的。
为的是什么?
据说是因为南疆之役后朝中各路派系损失惨重,各方人马不甘心失败自然想方设法往各处安插人马。
除了最近的能安排的,他们不仅盯上了三月的春闱,而且提出了采选,毕竟枕头风的威力谁都不敢小看。
当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反正最后结果就是顺水推舟把采选的事定下来了。
不过他也说了,南疆之役毕竟过了没多久,这次采选就不大张旗鼓的来了。
就因为如此,圣谕传到各处衙门时,这才静悄悄的。
只是都在一个衙门,迟早有风声传出来。考虑到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愿意女儿陪王伴驾,因而除了本县有宫里指明要的人外,其他各处当官的但凡会做人,都会私底下让人把事传出去,然后是找嬷嬷教规矩,还是赶紧定下婚事就全凭各家自愿了。
吴家当家人是吴老头,这个人在县衙有门路,得了这个天大的消息,当即激动不已。
原来吴老头这辈子在同辈中混的算是不错,奈何儿孙后辈皆不成器,一个家庭,若男人不成,自然而然指望女人,但若都不成,这个家也就是熬日子,离败落不远了。
他以前想的也不过是把孙女嫁入高门,谁知一朝天上掉馅饼,孙女竟然有希望陪在君王侧,吴家也有希望成为皇亲国戚……
他回家后,在心里把几房的孙儿比较了再三,最后还是觉得长房的二孙女最出挑。
听到这里,张知劲已然有几分明悟:
“所以,吴家几房为了这个名额闹起来了?”
琼雄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也不是。”
他说着小道消息:
“听说吴家老爷子是个偏心眼儿,除了长房跟他住在城里享福,另两房一直呆在乡下种田。
据说年景不好的时候,两房人野菜都吃不上,快饿死人了,吴老头家宁愿养着下人伺候,也不让人来城里住。”
是以在他打定主意后,虽然马上花费大功夫请了一位嬷嬷,专门教导孙女宫规,但另两房一直不得音讯。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主子们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兄弟,下人当然跟红顶白。
最后为什么全都知道了?
原来,另两房虽然住在乡下老宅,但一般过年过节这等重要节日他们都会死皮赖脸的举家来城里团聚。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二小姐年少轻狂沉不住气,本来安安稳稳过年到日子把人送走就好了,偏她想着以往的恩怨,想着她要是采选成了,以后再不能报仇,便可着劲儿变着法儿的由着性子折腾堂妹们。
另两房当然不愿意了,便想着报复。
只是一来不是自个的地盘,二来其他人也没有明显的弱点,只吴老大骨头轻,喝了几杯猫尿便不死劲耍酒疯。
于是另两房便合计在大年三十那天想方设法灌醉他,让他在守岁时当众出丑。
结果,另两房目的达成了不说,吴老大可能太得意,借着酒劲口无遮掩的将采选的事也秃噜出来了。
而且吴老大也不是省油的灯,得了便宜还卖乖,趁机还说了些什么他家闺女是为了给吴家挣前程,全家人都该感激不尽,还说另两房的闺女土里土气的,连他家的丫头都不如……
另两房一听这还得了?
无缘无故被贬低,新宅住不了就罢了,连这等改换门庭的大事也不能分一杯羹?
他们本就对家里老人一碗水端不平心怀不满,如今新仇加旧恨之下,这不就闹起来了。
最后还是吴老头拍着桌子,指着他们大骂不孝要送到衙门才硬压下去。
屋里的人都听的无语。
半响,张知劲才叹道:
“这个年不好过了,大家往后都闩门闭户吧。”
果然,从这天起,街坊四邻家都不安稳。
幸亏,张家人并不是此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