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不亏是黄道吉日,不仅七房要奔向富贵乡,就是郭大儒也来凑热闹。
——就在当天下午,张家元派张知孝回来报信,让他们准备一下,郭大儒明儿真的要进村了。
原本按商榷好的筹划,郭大儒过完元宵节就该来了,然后歇歇脚休息休息,过几天也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张氏族学就开始正式开门。
哪知偏巧这时县太爷接到一个消息,对方称在某地好像见过郭大儒的后辈。
别看郭大儒现在孤零零的,但他娶过妻也生过子,却都和郭大儒其他亲人一样没有熬过乱世。
也难怪他预备在五姓村这穷乡僻壤了此残生,实在是他年岁已大,没个后辈徒弟,人生没啥指望了。
可这节骨眼上却有他后人的消息了。虽然不是他的子孙,但可能是他的侄子侄孙,到底留着一样的血,好好培养培养也算后继有人,不至于让他们郭家绝了后。
县太爷当机立断把他拦了。
毕竟若真是郭家人,郭大儒为了后辈也不可能再往小山村去,跟一群乡下的打交道了。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郭大儒已经先答应张家这边了。
为了不让他为难,怎么办?
县太爷想也没想就找了个借口,反正没告诉他真实原因。
至于另一边。
族学开蒙的时候已经定好了,总不能为了郭大儒耽误下去吧,关键是郭大儒要明确还来,那让等一下也就等了,可这不是不确定吗?
没办法,只有让张家善先暂管着。
反正他也考过秀才,在没几个人识字的乡下,这名头已经很了不得了。
村里没有人不满意。
虽然有些人心里嘀咕了几句,但这无伤大雅。
事实上,比起郭大儒这个外人,他们也分不清什么大儒不大儒,还是张家善更可靠。
毕竟,他是村里人。
万一真有个什么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次日,村里有头有脸的男人早早的便在村头集合。
不算大儒本身带来的利益,就光凭他是县太爷的座上宾,以及村里八百年难得一见有外乡人来定居,就值得他们兴冲冲的过来了。
张家善客气的让他们去家里坐着等,这些人为了怕错过一丁点都不去。
还有些听到消息,凑热闹的女人远远的看着。
到了辰时末左右,郭大儒带着一男一女两个老仆终于来了。
虽然看起来轻车简从,但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首先光拿满满的那三四车书就让村里人惊叹不已了。
后来,他们听说这还只是一部分。
更别说还是张家元亲自引路,旁边张知孝和申知义左右相护。
“您终于来了!”
张家善领头,激动的近乎虔诚般上前见过郭大儒。
其他男人见张家善跪下了,吓得不由自主的也跟着跪了一片。
郭大儒赶紧避让开来,活了这岁数,他可不缺人跪。
再说,以后他也在村里住了,还是不要找麻烦的好。
便一边连忙摆手,嘴里着急的招呼着:
“快起来,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快起来……”
一边示意仆从以及张家元和两个徒弟将人扶起来。
不提一行人彼此如何客套一番,只说不一时,大家各说了几句话,也总算冷静下来,便不由自主的簇拥着郭大儒和张家元兄弟顺着大路往上街族学去。
上了大坡,拐个弯便是通往中街的大路,再往前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通往族学的路。
郭大儒一边走,一边看。
只见这路的尽头被一道石堰拦了,开始拐弯向左右蔓延,形成一个大大的三道口。
族学却是建在石堰上面的平地上。
建筑整体并不大,不过一进四合院大小。
只是,与村里大多数泥胚房窑洞不一样,它是村里少有的清一色的砖瓦房。
再加上它新建,让人看着就好看,在村里那真是鹤立鸡群,迎风招展。
郭大儒老远就看见它了,也不禁停步先远远的欣赏了一番。
然后顺着脚下的路直走,边听着张家元给他商量:
“……到时,您就住正房,耳房也给你留出来当库房。
东厢房就是学堂不提,西厢房留出来备用,倒座就给下人用,还留了个灶屋、仓房”
话犹未完,郭大儒等人已经快走完了直道,眼看就要往三道口右边那条道上拐,从这里往族学去,忽然听到一阵响亮的童音传来。
“玉米叶,哗啦啦。
杏花说话像老鳖,
小杨木真捣蛋,
不给人家牛蛋买糖块。”
然后,郭大儒马上就被一个小炮仗撞个正着。
“哎呀!”
“哎呀!”
随着两声惨叫,郭大儒向后踉跄了一下,幸好被申知义从背后扶住了。
郭大儒等人定睛一看,却见不小心撞人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年纪小,撞人了自然不是只踉跄一下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坐了个屁股蹲。
不过此刻,他也被张知孝扶起来了。
再往他身后看,哪里站着几个明显比撞人的胖多了又高多了的孩。
发现这么多人,不对劲的时候,这几个孩子早就有眼色的止步闭嘴,只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镜滴溜溜的瞅着大人看。
郭大儒等人见此情形,心思一转,就大约有数了。
估计是那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追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同龄男孩玩闹欺负。
不过,与一般意义上的欺负不同,他们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撵着落单的小男孩唱着顺口溜。
还不待他开口,追人的几个小男孩抬头一看,人群里那些熟悉的长辈狠眉冷眼的,都吓了一跳,有胆小的立马就想跑,其他人一看立刻跟着一哄而散。
张家元及一群村里人全都尴尬了,当时一群大老爷们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特别丢脸。
毕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孩子顽皮点难免,欺负人也没啥,但要是被人众目睽睽之下逮个正着呢?
乡下人也不是傻子,谁心里还没杆秤?
结果,更糟糕的是,这种倒霉的时候偏偏还有一群不懂事的女人来添一把火。
——原来女人们本来是远远的看着的,但眼看像是出了什么事,女人们再也忍不下去了。
能来这里看热闹的女人其实也不是嫌事大的人。
这不,就听其中一个女人笑着:
“杏花啊,你们两口子都进顺口溜里去了。”
另一人高声附和:
“是啊,谁编的呀?这几个娃也太有才了。”
这里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的,那里杏花却顾不得还嘴,她已经看见儿子牛蛋身子不住地哆嗦着,在哪儿啼啼哭哭的,自然一颗慈母心奔着儿子去了。
那几个追人的小男孩也没都跑了,其中一个就被一个女人拽住,训斥道:
“你个操蛋的东西,你个不赚光的玩意,老娘刚给你换的好衣裳,你看看你前襟袖子上糊的是啥?掉茅坑了还是吃屎了?
俺打死你个不成器的?
你弟你妹还光屁股吃土呢,你倒尽想着玩了。
你还念啥书不啊,俺看你就是个念破鞋掌的货……”
外面动静不小,族学里的哪能不张知劲不被惊动?
今日,其实是张知劲带着一群孩子在族学里开蒙念书。
其实本该张家善做这差事,可惜张家善想着早点去见郭大儒,他这倒霉鬼只能无奈来这里顶差。
本来,他想让孩子们好好坐着,背书也好,写字也好,总之给郭大儒来个好映象。
可孩子们年龄都还小,即使有一个半个大的,也没念过书。
他们平时上山下地的跑,如今让他们安生的坐下,念那他们觉得十分绕口难记的书,背不下来还会被先生打手,那真是难为死他们了。
怎么办?
便有那实在坐不住又胆大的孩子大声的说要上茅房。
粗话说的好,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家屙屎放屁。
与其不答应继而让他们捣蛋,张知劲便让去了。
其他人见了,不由得蠢蠢欲动,更坐不住了。
张家善看见此情此景,想着也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而且,他又一想,反正以这些孩子的样子,就算今天装下去了,明天也得露馅,与其给郭大儒一个他们哄人作假不诚实的影相,那不如‘实话实话’。
于是,他干脆摆摆手让孩子们全休息一会儿,上个茅房啥的。
于是,便有一些孩子趁机在玩。
别以为小孩子都天真可爱,其实小孩子也会拉帮结派,欺负弱小。
只是,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到底不敢动手动脚,也不就有人编了唱个顺口溜学着玩。
张知劲出来时,乱子已经平息了。
人很多,却无人说话。
郭大儒看见他,没等他开口,便先是笑非笑的问:
“你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吧?”
一群男人心都提上来了,女人们更不敢开口,孩子们也远远的躲着。
张知劲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郭大儒的样子又让他立刻回答,他稍想了想,认真的道:
“我要说跟我无关,这都是机缘巧合,您信吗?”
半响,郭大儒哈哈大笑几声,忽然意味不明的反问:
“你说呢?”
说完,他又不理张知劲了,反而笑着问张家元:
“这几个孩子以前没念过书吧?”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又连连表扬:
“不错,编的顺口溜挺顺的。”
”倒是聪明!”
其他人一阵干笑。
张家元看郭大儒好像大人有大量,松了一口气,忙陪笑:
“小聪明而已。以后还要有劳先生你多费心了。”
郭大儒捋须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