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好好的怎么摔了?你们谁来说说。”
二老太爷尽量挺直腰背,满脸威严的向眼前的六房几个人发难。
张知孝的亲爹张老大因为儿子的关系也混了一个凳子,就在二老太爷旁边。
他暗暗耐住受惊的心,在心里嘀咕:
“二伯的身子骨真好。看这嗓门——高的。”
他是二老太爷的亲侄子,他们两房与大老太爷那一房都出自老长房,平时又处的不错,也只有他敢暗暗拆台。
“还有这屋里也太小了——”
他长年有病,人一多自然觉得拥挤不舒服。
不过谁让院子中稍稍有点儿动静,街上就能听到?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杨’。为了家族,这点委屈他还是能忍让的。
不提他在一边自娱自乐,说回明面上。
长辈的问话,不能不回。
可高四丫只顾在一边暗自垂泪。陈氏在这种大场面上就像一个鹌鹑——恨不得别人都没看见她。
张薛氏和两个儿子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她在犹豫:
按照本心来说,她是想把一切推到高四丫身上。
一来有个替死鬼能把自己洗清楚。二来说不得两个讨人厌的都能除了,从此家中她一人独霸。
可高四丫前两天给陈氏那一闷棍太狠了。
虽然这从另一方面好像证明了高四丫并不老实。但是张薛氏内心深处并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也怕了。
——焉知如今她前脚刚说谎,后脚不会被‘有人儿’给掀了老底儿?
虽然她也可以继续无耻,但是谁不想有个好面子。
至于说出真相,想都别想。
那就只能——
“二伯啊,俺爹摔得冤啊!”
张薛氏喊的一波三折,说唱做打俱全,对事情真相又轻描淡写:
“原本今儿俺爹领了银钱,一脸高兴的回来了。哪知哪个缺德鬼、嘴生疮的见不得人好,非得把俺家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他老人家听。
你也知道他老人家最看重四丫、爱护儿孙,这能不着急?
这不一着急,回来时一个没注意……
这也怨俺们这些后辈们,咋就没注意呢。若但凡再上点儿心,他老人家何至于这样?是俺们害了他啊!”
她说完仰面大哭,痛不欲生。
“娘!不怨你,冤俺!”
张知茂、张知盛两兄弟相继扶住她,满脸痛苦的争相担责,三个人好一副母慈子孝的景象。
这若是旁时旁人倒是很感人,可现在这几个人——二老太爷绝对不相信事实如此。
何况就私心来说,他大张旗鼓的问了一通,就问出个意外来?
他在家当太爷不舒服,何必费这劲儿?
他不高兴了,自然发作了:
“这么说倒是意外了?”
张薛氏小声地反问:
“那不知二伯让俺说啥?要真是说俺们做的你心里好受,那俺认了。不管咋说,俺爹已这样了,不能再气着你老人家。”
“你——”
二老太爷被她这番夹七夹八连讽带刺的话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二伯(叔)!”
“薛氏,住口!”
张家善等人吓了一跳,已倒了一个,可别再出事儿了。
看亲爹这样,二老太爷的长子山大伯不愿意了。
他一边给父亲拍背拍胸顺气,一边儿恨声恨语: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既然好声好气儿地说不管用,那咱就把药伯再请过来。不管是扎针还是出钱,总要让六叔醒过来,让他老人家亲口说。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张薛氏闻言,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
她被吓住了——六老太爷自摔了后一直昏迷着,药伯刚才也没让他醒过来,这也是她敢说谎的原因。
但这并不能证明药伯没本事让他醒过来。
药伯是谁?
年轻人可能不知道,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还能不知道?
药伯,本姓张,至于名字已不可考。
这既是经年不叫年老人忘了,年轻人不知道。
也是因为他的贱名叫不出口——众所周知从古至今为了好养活小孩儿,时兴起贱名。
上层人物还好,长大后还会另外起名取字。可底层好多人,就没那么在意了,由此贱名可能陪伴其终生。
旁人还罢了,药伯能让你提着贱名叫?
就算他同意,被他医治过的人也不会同意的——要知道他今年不过四十刚出头,可早在二十年前就因为医术被众人称伯道兄了。
更别说他还有一些传奇又令人忌讳之处。
——据知情人说。
十几岁以前,药伯就是个普通人,跟着家中父母住在村子前面的药王庙旁边儿的老宅子里。
二十岁那年,他父母相继得病。悲痛之下,走投无路的他到旁边儿药王庙去求神拜佛。
结果他父母依就去了,他反而像是一夜之间就得了一身了不起的医术。
村人皆尽诧异。
他的医术哪来的?
至今流传着两个版本儿。
一个是他自己所说,当时他去拜药王庙这晚,连续三天,竟有人梦中自称‘药王’,传授的他医术。
故村人才尊称他为‘药伯’。
不过又有人说他的医术梦中传授是假,实际上是他在药王庙里得到一本医书。
因药王庙是全村所有,他怕村里人觊觎,这才假托神授,让人心有顾忌。
当然,任何传言有人儿信自然有人不信。
但张薛氏信啊。
六老太爷平时注意最看她不过眼——若真醒来,有这么多族人看着呢,她的下场可想而之。
张知茂一直担心的看着张薛氏呢。只是先前一边是祖父,一边是母亲,他不想出声。
可现在见她没听出山大伯口中的漏洞,反而害怕的想说出真相,他按捺不住了。
“山大伯真能把药伯请来让祖父醒来?那可真是太好了。祖父向来爱护儿孙,一直不让我们受委屈。若醒来想必他老人家更会……我实在……太高兴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薛氏听明白儿子话中的意思,得意了。
六老太爷是啥人?再没有比她更知道啦。
她毕竟是知茂、知盛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还真是备不住他老人家醒来后为了孙子再次放过她。
其他人也不傻,也听出来了。
山大伯暴躁了。
张家善皱了皱眉头。
要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有时候再明智的长辈,遇到儿孙也总有不忍心的时候。
他不忍心不要紧,结果往往是人家一家和好了,弄得你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里外不是人了。
其他本家聪明的都想退了——他们本是为主持公道而来,若苦主反水了,他们岂不尴尬?那他们又何必出力不讨好,甚至得罪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主位。
二老太爷一生圆滑,以前最擅和稀泥。不管是他的手段也好,还是他的地位也好,由他出面拿主意最好。
可二老太爷不高兴了。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儿了,难道在最后一个兄弟的事儿上还要装孙子?
凭什么?
什么得罪人?
嘿嘿!
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还怕得罪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
至于子孙——他们有本事,就不怕得罪人。没本事,不得罪人别人也欺负你。
管他呢。
想清楚后,他环视一圈,硬气的问:
“你们真想清楚了?”
本家人静默。
趁几个人没吭声,他又无视张薛氏母子敌视的目光,郑重其事的讲了一席话:
“今儿退一步不要紧,若后人把咱们这事儿当成规矩,日后有样学样呢?
我反正没几年好活的了,可你们呢?
说句难听话,你们就能包管儿孙们将来都能孝敬你们?”
不能!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虽然忤逆不孝是大罪,一告一个准儿,不孝之人下场也很惨,所以一般人不敢不孝。
可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有人敢犯呢。
而且不论什么时候,都讲究个家丑不可外扬。
况且普通老百姓哪有愿意去县衙的?再说县官们也不愿接啊——一但县里出了忤逆大案,县官会撤职待参,甚至充军发配。
思及此些本家人不敢说话了。
张薛氏想说,张知茂拉住了她。
反正他们兄弟向着她呢,与其争辩太多了让人讨厌,还不如等等看再下手。
窑洞里一时间僵住了。
半响,张家善忽然开口了,先劝二老太爷:
“二伯消消气,何至于此?”
接着又对其他本家语重心长一番:“几位兄弟,咱们忝为各家主事的,要的就是公平公正,哪能怕东怕西?
此时正是咱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能正事儿没办,反而窝里闹起来了。
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说出去别说咱们,整个家族都没什么颜面。
到时候咱们可就是整个家族的罪人了。”
本家人相互看看:“那你说咋办?”
张家善早有主意:
“依弟看药伯先别请了。六叔伤的太重,让他好好休息正好,何必非得用手段,临了临了再白白遭一遭罪让他醒过来?”
此言一出,二老太爷父子急了,刘二女和本家人失望了,张知茂提着心,张薛氏的高兴劲儿刚露出来。
张家善话锋一转:“这又不是没人儿了。本来这种事儿就不能偏听偏信。”
他意有所指,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四丫。
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
二老太爷父子乐了。
其他本家心稳了。
张薛氏慌了。
张知盛、陈氏更恨不得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