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嗤把凌小曦送回房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就离开了。
凌小曦呆呆地站在房间,无助和恐惧卷席而来。
娄枭大地的战争即将爆发,她不会忘记曾经在诺尼石里看到的汾鞍山的惨烈战况,她也不敢想象当成越和游嗤在战场上相遇会怎么样。她想阻止这场战争,但即使她用了最后的方法,却依然无法阻止游嗤征服的决心。
依然是一个清朗的夜晚,难以入睡的她坐在了窗边,看着满天的星星,还是无法平复心中烦杂的思绪。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中把她吓了一跳。
她忐忑不安地把门打开,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勇士,在昏暗的火光中凌小曦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到他的语气十分急促。
“圣女艾琦可!黑达枭让我请您马上过去!”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不知道,请您过去再说吧!”
凌小曦心中虽然疑惑,但看到这勇士神色慌张,便披上斗篷出门了。她跟着勇士急匆匆地走上楼梯,一直朝着神庙的顶部走去。
“那里不是酉长被软禁的地方吗?”不详的预感向她袭来,“难道游嗤深夜找我,是因为酉长快不行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更慌了。
果然,勇士带着她向酉长的房间走去。当勇士把门推开时,游嗤、奎连黑祭司、还有塞木司大祭司已经站在房间里头了。凌小曦马上向床上望去,当她看到酉长的那刻,泪水立刻涌了出来。
只见在昏暗摇摆的灯光下,床上躺着一位气息奄奄的老人。但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脸颊深陷、瘦得像骷髅一样的人,真的就是酉长吗?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看到了裹在酉长身上却依然显得空荡荡的长袍,认出了他那头凌乱打结的白色长发。
一阵悲痛袭来,凌小曦咚地一声跪在了酉长的床前,握住了他像干枝一样的手。
“酉长……小曦来了……”她流着泪颤声说。
“圣……女……艾琦可……”酉长无力地睁开了眼,却已经气若游丝了。
“酉长,你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好好保重自己呢?”
“你来……就好……”他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有事……要……单独……和你……说……”
凌小曦知道酉长的最后时刻真的来临了,他想向自己交待最后的事情。她哽咽着擦了一下眼泪,转头望向了游嗤。
“游嗤,酉长有话想单独和我说,你们可以先离开一会儿吗?”
“你们有什么事不可以让人听呢?”奎连黑祭司却冷冷地反驳道。
凌小曦愤怒了,瞪着他说:“奎连黑祭司,难道你连酉长最后一个小小要求都不可以满足吗?”
“奎连佽父,我们出去吧!”游嗤阻止了奎连黑祭司,又看了看凌小曦,转身向门外走去。
“是。”奎连黑祭司低头说,抬头到时候对凌小曦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也许是猜到了酉长想交待墓室匙令的事,而现在它已经落到了游嗤手中,奎连黑祭司没有再阻止,和塞木司大祭司一起也走出了门外。
凌小曦深呼吸了一口,又望向了酉长,“酉长,您有什么事现在可以尽管说了……”
酉长努力地吸着气,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声若蚊蝇地说:“你……一定要……逃出去……我死后……巴亦……去……墓室……用……匙令……打开……墓室门……”
一听到酉长说到这里,凌小曦又泪如雨下,深深地埋下了头。
“酉长,对不起,小曦对不起你……小曦辜负了您的嘱托,没有保管好墓室匙令……让它给奎连黑祭司发现了……落在了游嗤手里……”
酉长的说话声没有了,凌小曦却听到了他哽塞的喘气声,她惊慌地抬起头,看到酉长艰难地张大嘴巴,白蒙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顶。
“酉长!酉长!”凌小曦慌了,连忙为他按抚胸口,“酉长,您放心,小曦一定想办法把它拿回来……小曦一定想办法……”
好一会儿,酉长终于可以把眼珠转向她了。他慢慢地张合着干燥发白的嘴唇,但声音已经微弱得难以听清了。凌小曦哭着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不要……冒险……我……下葬……三……三天……之内……去……去墓室……书……书柜……”他突然哽住了,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已经无法说出话来。
“酉长!酉长!”凌小曦更急了,哭着大声地呼唤。
突然,酉长大大地睁开了眼睛,“红——匣——子——”他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后,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了,闭上了眼睛。
酉长永远地停止了呼吸,他带着遗憾而去。悲伤和内疚一阵阵袭来,凌小曦趴在酉长的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酉长去世的第二天,神庙里举行了隆重庄严的祭奠仪式,部落所有族人都来参加了。但酉长的葬礼却非常神秘,只有游嗤和塞木司大祭司带着神庙的几个祭司参加,一直到入夜才回来。
凌小曦强忍着悲痛,在酉长下葬的第二天便跟着桑弥去了栝角林。
巴亦静静地趴在草地的太阳底下,看着多安在桑弥旁边活泼地边跳边跑,凌小曦走到巴亦身边,把脸贴在了它脖子的长毛上。
“巴亦,你知道吗?酉长在前天已经去世了——”
巴亦把头转向凌小曦,喉咙里发出“咕咕”悲伤的低鸣声。
“原来你也知道了……”凌小曦低声说,低落的情绪也随着悲伤而来,“黑骁团过几天就要出发去攻打娄枭了。我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身为圣女艾琦可,却一点儿也阻止不了。很快,我最亲的人,我最爱的人,还有我的朋友,都要浴血战场了,而我,却只能在敌人的阵营里眼睁睁地看着……”
凌小曦不知道巴亦有没有听明白,但在巴亦的身边,她却觉得很安全,可以尽情地吐出心中的烦恼。
“你知道吗?这场战争是我间接引起的,如果不是我无意中解除了游嗤的封印,他现在就不会去攻打娄枭了……又或者……是我直接引起的,游嗤为了斐嫣,才发动了这场战争,但他到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巴亦一直安静地听着,眼睛盯着前方。
“巴亦,酉长曾经把酉长墓室的匙令交托给我,我本来想等待机会交给夏木。但我真的很没用,我没有保护好它,让它落在了奎连黑祭司的手里,酉长含恨而去,我真的很难过,我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没有做好……”
凌小曦说着,眼睛又湿润了。巴亦扭过头,弯下脖子在她的手背上添了一添。
“谢谢你……”凌小曦勉强地笑了笑,拍了拍它的脖子,“对了,巴亦,你会去酉长墓室吗?酉长在临终前曾经嘱咐我,在他下葬的三天之内去酉长墓室,他好像要我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可以带我去吗?”
巴亦眨了一下眼睛,长尾巴在空中一甩,身体就完全伏在地上了。
“原来你真的听得懂!”凌小曦高兴地说,“巴亦,我们现在就过去吧!相信我,我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让酉长失望了!”
她说完,踮起脚抓住了巴亦的项圈,熟练地骑到了巴亦的背上。这时,桑弥向她看过来了。
“羲灵库司,您要去哪儿呀?”
“我想让巴亦帮我练习一下骑术,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羲灵库司,我陪您去吧!”
“不,我想自己去练练,你在这里和多安玩吧!”
凌小曦说话的当儿,多安趁桑弥不注意,伸出粗糙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了一下。
“哎呀!捣蛋鬼!”桑弥在多安的头上敲了一下,望向了巴亦,“巴亦,你不要带羲灵库司走太远了,慢一点,不要把羲灵库司给摔下来了,知道吗?”
“桑弥,放心吧,我现在的骑术好多了!我们等会儿见吧!”凌小曦笑着说,巴亦也转过了身,撒腿向树林里奔去。
经过一片疏落的树林后,路开始难走了。山上怪石遍布,阴暗潮湿,茂密的灌木和藤蔓几乎让人无法下脚,巴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也许是担心凌小曦会掉下去,巴亦并没有跳到高大的树上,而是直接趟进灌木丛里,或者在岩石之间奔跃。
走了好长一段路,巴亦终于从灌木丛走了出来。他们前方出现了一条黑得发亮的石板路,路的两旁坐落着形态各异、半人半兽的高大守墓兽,两旁虽然灌木茂密、杂草丛生,但石板路上却沾不到半分的绿色,一直延伸到百米以外的石门。
来到这里,巴亦开始变得十分警惕,它的耳朵竖了起来,一直注视着前方。当它走到石板路跟前时,又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抬起前脚走上去。
就在巴亦的爪子碰到石板路的那刻,前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阴沉而空洞的低吼,好像有什么猛兽隐藏在了空气之中。巴亦随即缩回前脚,喉咙里也发出了一阵低吼,全身绷紧地压低身体,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一股红色的雾气在前面升起,然后弥散开来了。笼罩在两团浓雾之中,两只全身通红的岵洛斯魂兽慢慢显现,拦在了路的中间。
墓地的守卫者瞪着通红的眼睛,鼻子喷着粗气,警惕地打量着前方的不速之客,开始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凌小曦吓得全身发软,紧紧地抓住了巴亦的项圈,只等待着巴亦随时扭头飞奔逃跑。但巴亦并没有后退,似乎还在衡量着彼此的实力。
此时,更多空洞的低吼声在两只岵洛斯魂兽后面升起,红色的雾气继续往后扩散,一只接着一只的岵洛斯轮廓开始在雾气里显现了!
力量悬殊,巴亦不得不往后退去。最前面的两只岵洛斯魂兽呲牙低伏,随时准备进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在岵洛斯魂兽前方突然升起了一缕白雾,它们红色的眼珠向白雾转去,放松了身体,然后就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在雾气中居然出现了一位银发披肩、穿着黑色长袍的老人!
“酉长!”凌小曦惊讶地喊道。
眼前的酉长又恢复了原来饱满的样子,但身影却飘飘渺渺,很不真实。
他向着岵洛斯魂兽高高地张开双手,最前头的两头岵洛斯魂兽顺服地趴在了地上,周围的红色雾气也开始慢慢散去。随着雾气全部消散,两头岵洛斯魂兽变得透明,也在空气中消失了。
“酉长,真的是您吗?”凌小曦高兴地问道,眼睛却泛出了泪水。
酉长扭过头,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就朝前走去了。
巴亦跟着酉长走到石门的台阶前,酉长在石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穿过石门消失了。凌小曦马上从巴亦背上滑下来,走上台阶。
因为昨天才刚举行过葬礼,从山上垂下来遮盖石门的藤蔓已经被扯下来,扔在了台阶的旁边。凌小曦细细打量这扇坚硬的石门,发现上面并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是在中间有一个六角形的小凹洞,而在这凹洞的正中央,又有一个更小的椭圆形的小洞,大小刚好和墓室匙令一样,明显就是匙令开锁石门的地方了。
她没有墓室匙令,只好试探地把手放在石门上,门却竟然缓缓移开了。随着隆隆的开门声,一股发霉难闻的味道立刻从里面涌了出来。借助外面的光线,她看到石门连着一条狭窄的墓道,里面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
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她唤出羲灵权杖后便独自走进了陵墓,在权杖晶石的照射下,她一步步向陵墓的深处走去。
陵墓里阴森寒冷,静得可怕,沙沙的脚步声从墓穴深处隐隐约约反射回来,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长长的墓道一直往下走,昏暗的光线映照在光滑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上面刻着咒语的符号和图案,不知道它是用于安抚沉睡的亡灵,还是用于咀咒外来的入侵者。
从墓道出来,她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正方形墓室。
墓室的正中有一个长方形的祭台,昨天祭祀用的物品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上面。墓室的墙壁雕刻着和墓外石雕一样的半人半兽图案,在晶石光线的映照下,凹凸的阴影显得十分阴森诡异。
酉长并不在这个墓室,所以她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她拐过祭台,又走进了后面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用黑白两色的光滑石板装饰着墙面,六扇石门相隔很远地分布在走廊两旁。
她经过石门时,发现石门中央都有一个和陵墓大门一样的六角形凹洞,看来也是用来放置进入墓室的匙牌的,而其中一扇石门前面还散落了白色的细粉,脚印清晰可见。不难推测,那是昨天安葬酉长的人留下来的,那扇门的后面就是酉长永远沉睡的地方了。
凌小曦停下了脚步,百感交集地看着安葬酉长的墓室,突然,石门前升起了一缕白雾,然后向最里面的一扇石门飘去。
她知道那是酉长在为她引路,连忙跟着白雾走去。白雾在石门前停了片刻,就钻进了门中央的那个椭圆形小凹洞,石门随之缓缓打开了。
在权杖的光线下,她看到了一个尘封已久、摆满木箱的房间。
“难道这就是奎连黑祭司所说的收藏宝物的地方了?”凌小曦好奇地举高权杖走了进去。她四处张望,想寻找酉长所说的放着红色匣子的书柜。
要找这个书柜并不困难,因为房间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柜子。它摆放在一个金属包边的大箱子旁边,上面同样乱七八糟地放着各种物品,既有被麻布包裹的大捆大捆卷轴,也有大大小小的匣子,甚至还有一堆叠得整整齐齐却已经霉烂的衣服。
凌小曦不敢再耽搁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出来了很长一段时间,万一桑弥担心了回去向游嗤禀告,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她走到书柜前,从最下面开始逐层逐层地搜寻,但柜子上绝大部分都是原木匣子,而且已经非常陈旧了,即使有颜色,也只剩下一些斑驳暗哑的色块,根本分辨不出原来的色彩。
“酉长要我找的那个红色的匣子,会不会已经褪色呢?”凌小曦焦急地想道。
而这时,她几乎已经把书柜翻了个遍了。她再次焦急地抬起头,突然发现酉长的白雾在书柜上方出现了。他降到书柜最上层的一捆卷轴上,又慢慢地消失。
“匣子一定是藏在那里!”凌小曦马上放下权杖,爬到书柜旁的大箱子上,然后踮着脚把装着卷轴的麻布袋子扯下来,抱住了。
她再伸长脖子往层板上望去,发现后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于是跳回地上,解开了装着卷轴的布袋。
她翻动了几下,果然发现混在卷轴中有一个红色的长条形木匣。她迫不及待地把它拿出来,打开盖子,发现里面居然放着一本卷着的书。
她把书摊开后,“遁门阵法”几个银色的大字跳入眼帘。
“酉长临终前最后交付给我的,居然是一本书……”凌小曦怔了一下,但马上就转入惊喜了,“遁门阵法——有了这本书,我不就是可以尝试利用意念门逃出黑骁团了吗?!”
她紧抱书站起来,激动得呼吸都有点急促了,但奎连黑祭司曾经说的话却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圣女艾琦可,您不要再装了,乖乖地把匙令交出来吧!如果酉长不是把匙令交给你,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绝食呢?他是想死掉以后,可以解开匙令上和他连在一起的封印,好让你去墓室那里取宝物,我说的没错吧?”
难道奎连黑祭司的话是真的?酉长的死,就是因为要破除墓室匙令上和他连在一起的咒语,好让我可以进入墓室拿到这本书,帮助我逃出去?
想到这里,凌小曦的手一抖,书掉到了地上。
没错,如果酉长不是刻意求死的话,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十多天变成这样子呢?
突如其来的真相把凌小曦一下子推入了内疚的深渊,她双唇颤抖,流着泪慢慢跪在了地上。
“酉长,您这样做是为了小曦吗?您真是为了小曦才这样做吗……”她低头抽噎起来,眼泪滴在弯曲的书面上化开了,“酉长,小曦对不起您……小曦不应该来见您的……是我害了您……酉长……对不起……”
“圣女艾琦可……”
飘渺而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凌小曦前方响起,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到飘忽不定的酉长站在不远处,正慈祥平和地看着自己。
“酉长!”
“圣女艾琦可,您不要再为我难过了——”酉长的声音飘来,显得很空洞,“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们塞木司部落已经在这里和平生活了二千多年,我不想我的族人再卷入战争。游嗤是我们塞木司的儿子,也一直是我们部落的骄傲,我也不想让他一错再错。我虽身为酉长,却无法扭转局势,有愧于族人,有愧于神鸟,所以只能拜托圣女艾琦可,您一定要回到依侬神庙,阻止这场战争,挽救我们的族人,挽救我们塞木司儿子的灵魂……”酉长说着,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
“酉长!”
“圣女艾琦可,请您为我照顾好夏木……”
“酉长!”
酉长凝望着她,慢慢地已经消失在雾气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