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半昏半醒,乐铭心给她换了衣裳后,请来随行懂医的一名女弟子给她治伤,忙活了半个时辰才毕。玄凰问起丈夫玄凤下落,乐铭心告知,几人未等玄凤回来先和众人用了饭,这日晚间,乐铭心在华山雪灵柩前守到亥时,小狸匆匆跑来,道:“红绡醒了。”
乐铭心道:“知道了,你让她好好歇一晚,要走伤好了再走吧。”
小狸去回复红绡,过不多时又跑来,道:“姐姐,她说她要见你。”
乐铭心想了片刻,道:“那你到这来守着师父。”小狸替守,乐铭心到了红绡所住房中,红绡自床上一跃而下,道:“我可不会谢你,你不用多留我。”
乐铭心笑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红绡道:“不然呢?你我还会有别的话说?”
乐铭心道:“以你的修为,不会被郑星河拿住才是,你怎会被她擒住的?”
红绡气呼呼道:“还不是你给我吃的什么‘谢春红’,那是什么鬼药。”她说着欲哭,又道:“你给我吃了这药,今后我还怎么敢施展法术!”
乐铭心竖眉道:“胡说,你要不碰人的血腥怎会有事,你伤人了是不是?”她越说语气越是森冷。
红绡道:“我只是想试试你说的是真是假?”
乐铭心不解,问道:“什么?”
红绡坐在床沿,道:“你说吃了‘谢春红’不能碰人血,我不信。在苦津泽,陵山那两个弟子追来时我本已将她们击败了,可想起你说‘谢春红’和人血相克,你诡计多端我不敢信你的话,便想试试,为这,我就刺了那叫仇如馨的女子一剑,血溅到我身上。”后面的事她便是不说乐铭心也明白了,服食“谢春红”的人沾了人血全身有如火烧一般,红绡定是受此痛楚难以还击才被郑星河她们擒住。
乐铭心忍不住笑道:“谁让你多此一举,那日我不是用我的血给你试过了么,你还不信。”
红绡虽于世事不大通,却也知道乐铭心是在讥笑自己,脸上一红,但说不出什么话来回驳乐铭心。
乐铭心见红绡面有羞愧,止了笑道:“好了好了,你没伤人便好。你伤还没好全,咱们呢也要在这多留几日,你要是不急,便留在这养伤吧。”她环顾屋中,又道:“你饿不饿?”
乐铭心问起是否肚饿,红绡又怒了,道:“饿了又怎样,我现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乐铭心知她说的“吃喝”乃是指吃人肉喝人血,脑中想起茹毛饮血的场面心里犯恶,花了好大一番心力忍住不呕,烦恶之感消尽才对红绡道:“谁说你不能吃不能喝,世间有许多珍馐美味胜过生肉腥血。”
红绡硬生生道:“我不信!”
乐铭心道:“那你就学着去信。”说罢看着红绡面庞。
红绡少见她如此温柔神色,也不再出言顶撞。
乐铭心道:“你等我,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说罢出了屋。红绡等了一盏茶功夫,见乐铭心端来一个方形托盘,她将托盘放到桌上,红绡看去,全是不认得的东西。
乐铭心道:“这是早先吃剩下的饭菜,都让厨房里热过了,你吃吧。”
红绡看着四五碟菜皱眉,乐铭心将五碟菜肴一一端放桌上,从右至左指来道:“这是鸡肉,这是牛肉,这是猪肉,这是青菜,这是秋葵。”其实那五道菜肴分别是葱油鸡、煨牛肉、红烧肉、素青菜汤、炒秋葵,只是红绡所识不多,乐铭心便也只简略说来。
红绡白了眼不看,道:“这是你们人吃的东西,我不吃。”
乐铭心道:“你现在吃不得人肉喝不得人血了,想要活活饿死那也随你。”
红绡阴阳怪气道:“哼,这可称你心了。”
乐铭心愠道:“什么叫称我的心,你是为的什么修炼成人形?”
红绡闻言一怔,答不出话,乐铭心带着怒气续道:“为了成仙?为了成人?还是为了长生?想要成仙,当真以为仙人只是逍遥三界么,他们还不是肩当济世渡人之责。你啖人肉饮人血能济世渡人?没这点子仁心慈心你还想成仙?”
她顿得一顿又道:“你修炼成人形,可又瞧不起人,瞧不起人的规矩,瞧不起人的饭食,那又何必修炼成人形!像原来一样做条钻洞食鼠的蛇岂不好?”
红绡一时羞怒,想要喝乐铭心住嘴,才张口乐铭心又道:“若只是为了长生,你旁的不管照旧杀人吃人,咱们人能容得下你么?只怕你还没修炼成长生之身便已被人宰了!”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怒一人横,神情均是满脸激切。乐铭心的话红绡大半都听明白了,她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是蛇,凭什么要遵你们人定的规矩!”
乐铭心冷笑道:“你们蛇有定出什么规矩来遵么?”
红绡自破壳出世便是依性而活,蛇族修炼成人形的甚少,从没听说过定下了什么规矩。红绡绷了脸难以作答,乐铭心道:“若是开天辟地后是你们蛇族接着垦辟蛮荒,造文造字,兴建四方,那今日这世间的种种规矩或许由你们蛇来定,到时只怕人要苦苦修炼成蛇呢,若真如此,你我还有缘得遇,说不定此刻便是你站在这教训我了。”
红绡睁大了双眼,脸上时而流露出领悟的神色时而怅惘。
乐铭心道:“便是世间种种规矩是蛇族所定,食生肉饮腥血又有多少人能从,咱们人早已过了茹毛饮血的时段。”她说着夹起一小块鸡肉,道:“这鸡肉火煮油烹成了餐肴,比起生生吞咽不知强过多少,红绡,你修炼得今日这身修为实属不易,要你还是在深林中那你爱怎样饮食也没人说你。可你现今是在人世走动,若不学些人的规矩,那是活不长久的。”
红绡听罢,看着桌上的菜肴,心中百感齐生。乐铭心瞧她脸色松缓,将筷子递到红绡手中,红绡迟疑片刻后接过,可她不会使筷,一只手老是拿不稳两根竹筷,乐铭心在旁耐心教了小半个时辰,红绡才将筷子使好。她吃着乐铭心端来的菜肴,果觉无比鲜美,那滋味是从前未曾尝过的,得尝鲜味一时也心境大好,对着乐铭心也多了几分笑颜。
红绡到人世的第一顿饭便是乐铭心教导着吃完的,这餐饭后,红绡照旧在房中歇息,乐铭心接替小狸仍旧给华山雪守灵。将至子时,史德烽从外进来,乐铭心早已命左右人回去睡了,这时灵堂中只剩她和史德烽两人,说话方便,也就不多遮掩。
史德烽道:“小姐,属下探得消息,陵山派弟子这几日确寄居在城西的阳微观中。陵山弟子此行有二十人下山,由一个叫林朝辉的弟子带领。”
乐铭心道:“林朝辉,那是顾灵夫的第二弟子。”
史德烽道:“是,属下听到陵山弟子都叫他二师兄。”
乐铭心问道:“那颜妙生、贺犀缘和吕飞信没在阳微观中么?”
史德烽道:“听陵山弟子说,颜妙生和顾掌门已经从弥苍赶来阳微观了,听他们的意思,陵山弟子是特意在阳微观中等颜妙生和顾掌门的,他们集齐后还会再上弥苍。”
乐铭心沉吟片时,道:“这么多人上弥苍,知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史德烽道:“听说弥苍派谢掌门邀集天下各派共赴弥苍莲花台,说是在八月二十九那日有要事相商,不过到底是什么事他们没有明说。”
乐铭心被激的好奇心大起,但转念又想:“各派聚集所议的定是大事,议毕会放出风声来的,我又何必在这时穷究。”想到此处,道:“那吕飞信和贺犀缘呢,有没有同行?”
史德烽道:“没有,听说吕飞信在苦津泽还没回来,而我打听遍了在阳微观中的陵山弟子姓名,没有一个叫贺犀缘的,想来是没有同来。”
乐铭心微微偏头喃喃细语道:“吕飞信还在苦津泽。”
史德烽以为她还在问话,答道:“是。”
乐铭心暗道:“那日在苦津泽是曾见过吕飞信一面,这已过了十多日他还留在苦津泽,郑家人、弥苍弟子、北原门的葛家还有哥哥,他们这么多人都往苦津泽那里凑是为什么?”
她身上附有兽灵,唐姜令、乐霏清、乐桑觉等人不敢告诉她实情,连带着苍魅和玄元幻境、灵钥、东显诸人诸事都没让她知道。至于她所学的东显法术,唐姜令等人也只和她说,那是唐家祖上传下的法术,唐家因祖上受过大难,便不敢扬名显世,只暗立教派以自卫。这非假话却不详致,乐铭心小时候对这套说辞是深信不疑,后来年事稍长便察觉不对,只是她深明世人世事常有苦衷,而临渊阁在外并未做有违天理道义的事,因此便未追根问底。临渊阁弟子大多是知苍魅一事的,只是人人入阁时均被下过严令,不得在乐铭心面前提起苍魅、灵钥等事,是以乐铭心至今不知乐桑觉在苦津泽是为找寻灵钥,更加不知道杀她师父的是师门和天下人的百年宿敌苍魅。
史德烽打探消息时,其实已探知弥苍邀请各派是为了商议共御苍魅一事,但他是临渊阁弟子,自然知道临渊阁中各项教令,也知阁主要瞒着乐铭心苍魅等事,因此回禀时便有所不详,略了谢像邀请各派商议的是何事。
乐铭心可不知这背后有这样多的“秘事”,仍在想着吕飞信逗留在苦津泽一事。她要史德烽去打听陵山弟子的消息,是想要趁机替风宜兰报仇。此前她多次和临渊阁众人提起报仇一事,但阁中人奉了唐姜令遗命,没人敢替风宜兰复仇,她和风宜兰感情亲厚,几次思量总为风宜兰不平,还是决意不能饶过伤了风宜兰的四人,但阁中人多有阻挠她复仇之意。她想若是大张旗鼓去寻仇必遭阻力,已暗地里谋划了,没曾想这回偶然与陵山弟子相逢,而她自己最怕的乐桑觉、余隆化和舅舅又都离得远,无人管拘,正是复仇的好时机,便欲在此了结三年前的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