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高朋满座,酒席宴间觥筹交错,宾朋道不尽溢美之词,马子为脸色酡红,在晕陶陶的醉意中享受着众人的奉承。
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于殿试中三甲一百三十六名,当选庶吉士,如今又与青梅竹马的女子成婚,人生三大喜他年纪轻轻便占了两样,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少喝点,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洋相,”马父见醉醺醺的儿子敬完了酒,将他扶着坐了,提醒道:“怎么不见娇娘?”
马子为晃了晃脑袋,果然不见妻子的踪影:“我去寻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马父担心道:“慢着些。”
“不妨事。”马子为摆摆手,跌跌撞撞地去了。
“还不快去扶着少爷。”马父嘱咐仆人。
新房中,娇娘凤冠霞帔,却哭成了泪人,她的母亲赵氏屏退下人,安慰道:“安生那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只怪她命薄,与你并没有缘分。”
娇娘抬起头:“娘,我后悔了,我们把她接回来好不好?”见赵氏无动于衷,她伸手搀住赵氏的胳膊,恳求道:“现在就走,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赵氏冷冷地甩开她的手:“已然晚了!”
娇娘愣在原地,赵氏道:“安生已被卖给了人贩子,说不定已找到新的人家,你又去哪里寻她?”
“安生,我可怜的安生...”娇娘泪如雨下。
赵氏脸色铁青道:“要不是你与子为做出...做出那些事情,又怎么会平生出许多事端?为娘的当初便劝你趁着这孩子小赶紧处理掉,可是你偏偏不听,也怪我那时心软,被你求得没法,才答应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可是现在呢?姑爷马上就要回京做官,他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想毁了他吗?还是想毁了自己家?!”说到后来声调转厉,眉毛也竖了起来。
面对母亲的诘问,娇娘气势弱了下来:“我不与你说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又为何与你说这些,我...我去找表哥,他会同意的...”说罢竟向门口走去。
“回来!”赵氏变了脸色。
娇娘加快脚步,刚刚迈出门槛,门口闪出一人,娇娘迎头撞个正着。
“哎哟!”马子为立足不稳,一跤跌在地上。
“相公。”娇娘吓了一跳,仆人连忙从远处赶来,一道将马子为扶起,娇娘上下查看着:“没摔痛了哪里吧?”
“没事。”马子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
“哎哟,怎么喝了这么多,”赵氏在鼻端摆了摆手:“先进屋里喝口水,”与娇娘一左一右扶着,吩咐仆人:“你们先下去吧。”
娇娘将马子为扶到桌前坐了,那边厢赵氏手脚麻利,已将茶水递到他手边,笑道:“平日里也不见你饮酒,切莫过了头,耽误了大好日子。”
马子为右手在胸前重重一擂,大着舌头道:“二姨娘,你小瞧我,今天侄儿心情好,喝不醉的。”用的还是老称呼。
赵氏道:“好好好,你有分寸便好。”
马子为醉眼朦胧看向娇娘,不由皱起来眉:“娇娘,你是不是哭了?”
“我...”
赵氏赶忙道:“娇娘与你自小为伴,今日大婚得成,心情不免激动难耐。”
娇娘双拳紧攥,喘着粗气,赵氏向她猛打眼色,示意她不要多嘴:“我...”迎着马子为探询的目光,鼓足勇气道:“我想把安生找回来。”
一句话出口,马子为沉下脸:“你...你说什么?”
娇娘畏惧地缩了缩身子,赵氏连忙将娇娘拦在身后,挤出笑容:“她是胡说的,这两天忙这忙那,忙昏了头,把自己反倒忙糊涂了。”
“我没糊涂!”娇娘将赵氏推到一边,赵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闺女,娇娘双目含泪:“我想安生了,自从高淳回来后我没有一日睡过好觉,梦里全是她,哭着问我为何要抛弃她。我想她了...呜呜呜...”
马子为见爱妻悲痛欲绝,心中也不好受,酒意醒了大半,伸手将她两手握住,在桌前坐了:“你先别哭,这两日确是忙得紧了,你才胡思乱想。咱们大把银子付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那人给安生找个好人家,那人收了好处想必不会食言而肥。这是个两全的法子,你我大好前程,繁花似锦,安生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你当初不也是答应好的吗?”
娇娘泪流不止:“可我仍旧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毕竟还是养在自己身边最为踏实,我不要给别人,我们就说她是路边捡来的好不好?或者说是从慈幼局收养的?”慈幼局是城内有名的善堂,由乡绅出资建立,收容孤苦无依的孤儿。
“放...不行!”马子为言辞拒绝道:“若是被查出来,我这官儿还做得了吗?”
“你,你只考虑自己的前程...”娇娘强撑着反击。
马子为冷笑着:“难道姨丈的名声便不要了吗?”
赵氏面色一紧,听姑爷继续说道:“姨丈乃甘泉书院的教习先生,诲人不倦,颇有贤名。若是被人发现了,他的一世清名岂不毁于一旦?”
“我...我...”娇娘只觉得呼吸艰难,身体筛动不已。
赵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强笑道:“你这孩子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岂不失了情分。”
“姨娘教训的是,”马子为就坡下驴正想往下说什么,忽然仆人在门外禀道:“少爷,有人找您。”
马子为紧锁双眉:“谁?”
“说是甘泉书院的先生,姓潘。”仆人回道。
“姓潘?”马子为仔细回想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位姓潘的先生?”
赵氏正想转移话题,闻言忙道:“兴许是你前些年打过照面的先生,终归还是要见一面,万一被有心人指摘恣意骄纵,反而麻烦了。”
“言之有理,”马子为整了整衣衫:“待我见见这位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