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超市附近的一家比萨店内,
点唱机播放着轻柔的复古音乐,桌上的海鲜芝士比萨饼都快放凉了,闪亮的刀叉放置在洁白的餐巾上,谁也不去拿。
罗伊的眼神游移不定,警觉地盯着身边的每一位顾客,担心其中潜在的杀手,担心随时可能飞来的子弹。
安娜舀起一勺奶油浓汤,放到嘴边,又缓缓放下。
“怎么,味道不好闻?”
“这家店的味道很好,我没有食欲而已。”
“吃点儿吧,我也饿了,吃完送你回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着急赶过来,还这么大火气……打人家,你吓到我了,罗伊。”
“对不起,我……我只是……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
担心有人杀我?”
“别紧张。”
观察过所有顾客之后,罗伊终于确认了餐厅的安全,收回游移的目光:
“既然快要离开这个星球了,你我都该小心谨慎些才对,最近治安不太好,尽量少出门。”
“你自己比谁都紧张,鼻头上全是汗。”
“是吗……”罗伊抬起袖子蹭了蹭鼻子。
安娜叹了口气:“有件重要的事,我必须得问出来,憋在心里难受。”
“问吧。”罗伊拿起刀叉。
“那位收藏家,那位买你画的,大方的收藏家……”
“怎么?”
“他根本就不存在,对嘛。”
罗伊差点儿被嘴里嚼到一半的比萨饼噎着,故作镇定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呢,赶紧吃饭吧。”
“我不会怪罪你,亲爱的,
我知道,你的谎言都是善意的,你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安娜握住他的手:“我爱你,罗伊,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不移地陪在你身边,说吧,招惹到什么麻烦了,我们一起来面对。”
罗伊深吸一口气:“先吃饭吧,这里隔墙有耳,回到车里再说。”
在车里,罗伊把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尽管已经有不详的预感,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开枪杀人的时候,阿娜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蔚蓝色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指甲揪着头发:“天呐,亲爱的,你都干了些什么啊……那些人……都是咱们惹不起的啊!”
“我是鬼迷心窍了,看到那笔钱,谁能不心动呢。”罗伊趴在方向盘上,看着沾满泥污的踏板,很是懊悔:
“那天,我应该早些回家的,不应该抄近路,更不应该拿走那箱钱,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都已晚了。”
“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何等可怕的事……”
“想开点儿,对方可能不知道咱们要移民的事,熬过这几天,我们就自由了。”
“嘟嘟嘟嘟……”罗伊拿起通讯器;“没来讯息,也没来电话……哦,对了,是你的通讯器在响,我把它带过来了,在手套箱里。”
安娜接起电话,话语中谈起了阿尔伯特,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变得愈加凝重: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太感谢了!”
“你哥哥怎么了?”
“阿尔伯特大哥……他参加了罢工游行,他的工友把这事告诉我。”
“太危险了!他在想什么呢?”
“没了相依为命的女儿,本就郁郁寡欢的大哥更阴郁了。”
“没什么奇怪,如果是失去了丽莎这样可爱的孩子,谁都会抑郁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参加罢工,没有苗头啊。”
“他的工友在电话中说了,因为工厂的不公正待遇,一直以来的各种负面情绪累加到一起,阿尔伯特哥哥突然就变得暴躁易怒起来,朋友们担心他干傻事,还是没能拦住,所以就给我这个妹妹打了电话。”
“哎,但愿他没事吧。”
安娜攥着通讯器,显得坐立不安,手心里全是汗:“不行,我不能坐在这干等着,我得去劝他回来。”
“稍等,我来想想办法。”罗伊拨通了诺顿安保公司的VIp客服专线,一番交涉过后,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
“果然还是不行啊,安保公司只负责保护客户本人的安全,
虽然黑金卡客户有额外的特权,可以定制服务,但安保公司不愿意卷入工会有关的事件当中,因为和平示威随时都有可能演变为流血冲突。”
“没别的办法了,我要去现场,去找哥哥,把他劝回来。”
“你疯了吗,太危险了!”
“我自己去就行,送我到车站。”
“瞧你这话说的……我哪能置之不理!坐稳了,咱们一起去。”
罗伊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能硬着头皮开车前往事发现场,有了无数次相似的案例作为前车之鉴,他很清楚此行的危险,
他是这样想的,如果把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安保公司为了履行合同就会派人来救,正好连同安娜的哥哥一齐救了。
车载电视里播放着游行现场的画面,
本次的游行规模非同小可,有上万人参加,安娜与罗伊原属的斯派克染料电池工厂的工人们也加入进来。
这些参与罢工游行的人们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所在的工厂都是樱花株式会社集团旗下的产业,示威的场地自然而然地选在了樱花集团总部附近。
“天呐……我在画面中看到咱们的老同事了。”
安娜震惊地掩住了嘴:“本市最大工会,汽车产业联合会会长吉米·布朗先生亲自带领本次活动,工人们士气大振,这下事情要闹大了。”
由于附近的道路遭到封锁,罗伊只能把车停在街边,牵着安娜的小手步行前往。
大批的警车、装甲车、直升机正在赶来,警员、国民警卫队、新闻记者、看热闹的人,都在向着同一方向汇集。
两人牵着手,推开护栏、钻过铁丝网,跨越重重阻碍,终于来到了现场,
那座纯白色的,高耸入云的大楼,正是樱花株式会社的总部,汹涌的人潮已将楼宇团团包围,看上去就知道,远远不只一万人。
参与者大多是穿着蓝色制服的汽车产业工人,也有穿着荧光黄马甲、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
不只有汽车产业联合会这一家工会参与,人们打着各式各样的工会旗帜,举着写满愤怒标语的牌子,高声喊着口号:
“还我血汗钱来!”
“一天工作15小时,还让不让人活了!”
安娜踩在翻倒的垃圾桶上,笼着手大声呼喊:“阿尔伯特哥哥!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被千万人发出的喧嚣瞬间吞没了,茫茫人海,一个人的目标实在是太过渺小。
安娜急得抹起眼泪,想要冲进游行队伍找哥哥,被罗伊拉住:“挤进去就更找不到了,先寻个视线好的地方再说。”
樱花株式会社的企业战士排成数支密集的纵队,守护在大厦院子的栅栏旁边,这些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体魄强健,比约克城警方的装备还好,
头戴黑色全罩式钢盔,穿着黑色的塑钢盔甲,武装带上别着甩棍、胡椒喷雾和电击枪,此时正举起防爆盾抵御投掷来的石块。
“咣铛!”一块砖头碎片恰好穿过盾墙的缝隙,砸到一名未带头盔的公司雇员。
裂开的头皮哗哗流血,白衬衣都被染红了,这倒霉蛋很快被担架抬进了公司医务室。
“好耶!砸死这帮王八蛋!”
示威人群一阵欢呼,更多的石块投掷出去,雨点般砸在盾牌上。
(这些人不是正义的,)罗伊想道;
(他们不是善良纯洁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是愤怒的,愿意用自己的死,换取仇人身上的一小块伤疤。)
“如果没有这笔飞来横财,或许,我们也在这群愤怒的人当中吧。”他对安娜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