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司机依旧是程帆，他和梁盛煌相处的样子如旧，似乎并没有因为不算直接的私人恩怨而受到影响。从梁盛煌与顾雪晴交集的第一天开始，他们的每次碰面，都是他跟在旁边。不过，就算清楚全过程如他，都免不得会疑惑为何原本对顾雪晴心存猜忌和反感的梁盛煌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
他们的对话不回避程帆，可并不完整的内容总是让他听得云里雾里。
程帆询问梁盛煌：“梁董，我们去哪儿？”
梁盛煌又问顾雪晴：“你说呢？”
顾雪晴没有别的要求，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避免误会越传越广。
考虑到她的想法还有习惯，梁盛煌选了一间安静的茶室。
茶是好茶，泡茶的器具也是上等，就是泡茶的人手法着实有些粗糙。
看着程帆拙劣的动作，顾雪晴的眉头拧成了麻绳，终于忍不住叫停。
“还是我来吧。”她接过程帆手里的茶壶继续冲泡，干净利落的凤凰三点头看得梁盛煌眼前一亮。
“深藏不露？”
“以前实习的时候陪经理去见过一个经营茶室的客户，为了投其所好专门去学了几天，后来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没有放下。”
“小程听到没，回去多学学，万一下次我们遇到好茶的朋友，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可拿不出手。”
程帆笑着打趣她：“那就请顾小姐多多指教。”
顾雪晴专心泡茶，每一个步骤都极具用心，看着漂浮的茶叶，闻着四溢的茶香，她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斟上两杯清茶送到了梁盛煌和程帆的面前：“尝尝看。”
梁盛煌品上一口：“不错。”
茶艺与茶香相得益彰，赏心悦目的同时味蕾亦得到了满足。
程帆喝到茶之后自觉退出了包间，将时间留给他们。
“如果以后见面都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喝茶，说句话，该有多好。”梁盛煌甚是感慨。
“是挺好的。”顾雪晴替他续上，“我也不希望和你像个仇家似的。”
“我在你的生活里缺失了二十五年，你一时不肯承认我们的关系我能理解，也不再勉强你立刻就接受我。”梁盛煌收起了在顾家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展现出他退让的姿态，“顾泽良说得没错，我是不了解你，可我们才认识不久，总比不上他和你亲近熟悉。”
是啊，不久，连十天都没有。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却经历了数次的转变。
顾雪晴倒了杯茶给自己，抿上一小口，细细回味余甘，品味他的每个字。她不懂的地方很多，最疑惑的就是梁盛煌为何会如此执着。
“梁董，你儿女双全，为什么一定要认我？无缘无故多出来一个私生女，对你的名声没有益处。”
“因为你是我和梦梦的女儿，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名分，但是你，我可以。”
“名分？你觉得私生女的名分很好听？”
梁盛煌被问住了。
“在外人眼中我就是顾家的亲生女儿，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生活得很幸福；在熟悉我的人看来，虽然我是个孤儿，却幸运得拥有了那么疼惜我的养父母。然而，成为你的女儿，别人又会怎么看我？怎么看我妈？”
顾雪晴有些不太舒服，从包里找到药直接咽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出，反复数次才能继续开口。
“难道你要告诉所有人，顾梦才是你最爱的女人，是陪着你度过完整大学时光，与你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爱情的女人？真是这样，你让禹辰情何以堪？又将已故的伯母置于何地？”
“你的决定，会影响到梁家的每个人，会影响到顾家的每个人，甚至还会影响到盛煌集团的每个人，希望你慎重。”
顾雪晴的考虑让梁盛煌非常意外，他不是没有衡量过利弊，只是每每想起顾雪晴冷淡的态度他就忍不住痛心：“我只想让你活得轻松一些。”
“不劳而获的东西，我攥在手上不踏实。”顾雪晴的原则没有变过，“其实，从我用五十万买一个机会开始，你就该明白我看重的是什么。”
顾雪晴内心深处安全感的缺失是天生的，后天再如何填补都无济于事。只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才最让她安心。
这一点，和另一个人有些相似。
“你这要强又倔强的个性，和梁禹辰如出一辙。”
分明可以守江山，结果非要去辛苦打拼，重新创造事业，从来不受自己的控制，更是对自己给的支持不屑一顾。梁盛煌不禁要反思自己作为父亲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当然，他偶尔会质疑自己，却永远不会承认。
“谁让我们是兄妹呢？”
顾雪晴看似无心的一句话，给了梁盛煌莫大的惊喜。
梁盛煌展颜一笑，大口喝干了杯里的茶水：“以后啊，你喜欢和开心最重要，别的我不强求。”
他退了一步，顾雪晴自然也退一步。
“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没人打扰，相处起来自然融洽。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隔段时间就来陪你喝喝茶，聊聊天。”
“能一直喝到你亲手泡的茶，我真的很高兴。”
“这样多好。”顾雪晴也发现，她和梁盛煌不一定要剑拔弩张才能共处，“这是不是我们第一次愉快的对话？”
“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顾雪晴迟疑了下，坦言道：“不瞒你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担心你会用当初让我去陪皓栩的手段，利用我的前途还有我的家人威胁我去承认和你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做……”
那晚的事注定会成为父女间最大的隔阂，无法逆转。
“还好，事实证明，是我小人之心了。”
她的转折让梁盛煌悬起的心落了回去，可他很快又警惕了起来，因为他在顾雪晴那里嗅到了一丝落寞和伤感的味道。
那种情感的波动，与钟皓栩有关。
“你爱上他了？”
顾雪晴正在为他斟茶，忽然听到他的问题，她的手抖了一下，洒出去的水烫在了手指上。
小小的失神，是最好的答案。
梁盛煌从她手里拿开茶壶，用毛巾替她擦手。
两个女儿都没躲过钟皓栩这一劫，他想到这点就火冒三丈。可转念一想，被蒙在鼓里的梁禹辰还一心系在自己的亲妹妹身上，要是顾雪晴和钟皓栩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断了他的念头。
四个人的纠缠到最后会让梁禹辰对顾雪晴死心，梁雨菲对钟皓栩断情，梁盛煌不用挑明关系就能够扼制孽缘的发展，也不用背上拆散有情人的骂名，省了许多麻烦的同时还将钟皓栩挖给自己的坑送回给了他。
至于顾雪晴，她仍旧是掣肘钟皓栩的x因素，梁盛煌必须先借机拉近与她的距离，才方便日后以亲情做饵让她为己所用。
“罢了，他要真是为了保护你才跟梁雨菲在一起的话，你把实情告诉他，他自然会回到你身边。至于梁雨菲，她要是为了个男人找你麻烦，她那个明星也不用当了。”
明明盘算好了一切，偏偏像是在妥协。
顾雪晴低头讪笑，内心毫无波澜，唯独默默地讽刺他这用心的话术和精湛的演技。
演戏，她也会。
顾雪晴害羞地抿着嘴，唇边洋溢出少女的喜悦，那双看着梁盛煌的圆润明亮的眼睛在放光，欲言又止，似乎是在酝酿某种情绪。
梁盛煌暗喜，却故意装作无知：“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雪晴陪他做戏，垂下眸子柔声道：“谢谢你，爸……”
截然不同的面孔，与心相违的感谢。
这一刻，输赢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