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漫长,却有一夜无话。
待得第二日,天还没有见亮,战马还在戚戚之时,太子刘淮便兴致冲冲地起身洗漱,耀武扬威地穿上帅袍,此刻的刘淮提弓持剑,健旺如昔,一扫旬月前太白山脉被围时的惶恐之风,他站在角楼之上,挥剑南指,下令起兵。
四千人马士气低沉,以莫惊春太白军为先锋,孙芸武次军为后军,其他军队混成一部作为中军,勉强整合队伍,再次踏上征程。
‘明月皎皎千门秀,华灯盏盏万户春’的情景已经化为过往,行军途中,西逃流民处处皆是,刘淮试图招揽青壮流民为兵,奈何流民百姓视刘淮如酒囊饭袋,没人愿意白白浪费性命追随,结果行军两日颗粒无收,这让刘淮十分恼怒,在最后一次招募流民为兵的过程中,他以剑相逼,动辄便对流民拳打脚踢,但到最后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他想杀人立威,但在桓温和王彪之的强谏之下,也只能作罢。
不光如此,更糟糕的是,流民的竞相西逃在四千人马中起到了连锁反应,许多士兵开始趁晚间夜巡之际,偷偷换上民装逃走,仅仅两日,逃兵便已经有二百人之多,这其中,又以孙芸和莫惊春的士兵居多,两人军队皆是薄州子弟,乡土思亲之情溢于言表,再加上莫惊春和孙芸不忍士兵白白送死,联手故意放水,便造成了此等结果。
纵容逃兵这件事情,刘淮直到死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
似血的红日,灰暗的天空,丢弃的忠心,动摇的忠诚,残破的铠甲。
这支已经失去信仰和灵魂的军队,究竟能走多远呢。
南下第三日,太子刘淮在桓温和王彪之的劝说下,放弃了招募流民的想法,他开始派信使前往赤松、彰武两郡,要求樊听南和荀庾率领麾下郡兵速速前往东境,与大军汇合。
不过,樊听南和荀庾,可没有那个雅兴陪太子殿下胡闹。
不到三日,一匹飞马从扶余城奔来,捎来一封书信,信上所说内容,大致为:近来,彰武郡发生曲州牧牧卫长被杀血案,疑似郡内有匪患作乱,郡守荀庾担心邻县兵力不足,正率全部郡兵前往协助,实在无法抽调人马助太子一臂之力,万望太子殿下见谅。
也就在与此同时,樊听南的信使同时寻到征东大军,同样也是百般推诿的书信一封。
这让刘淮读完信后,勃然大怒,想罢就要调兵前往扶余城找荀庾问罪。
幸好被与荀庾同出曲州八大世族的桓温出言劝阻,刘淮方才作罢。
再说招募青壮,原本赤松郡东境居住的各寨各岗民户,听说东境兵败,已经纷纷携老带幼向西逃难,又听说征东军有意抓壮丁充当兵士,这下子跑的更快乐,征东军出发三日后的第四日起,沿途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能瞧见,这让刘淮心中燃起无名之火,整日闷闷不乐。
其实,刘淮接恩师谢安回京的出发点,自是好的。
错就错在,他并没有着眼大局,也没有拿捏好时机,反倒惹得众人对刘淮愈发不满。
对于这些,政治敏感性极弱的刘淮,恍然未觉,他仍然陷在即将与大师傅谢安相聚的欢喜之中,出发之前那些豪言壮语和豪气雄心,早已被他抛在脑后。
苦旅维艰,西风卷处,雪湿兵铠,瑟瑟怯衣薄单。
征东军沿着东境边缘,战战兢兢了行军了几日,终于见到了辽西郡郡守首府,阳乐县。
望见高城坚池,众人吊着的那一口气儿,终于松了半分。
各军清点兵马,原本四千多的士卒,已经不到四千人,在莫惊春和孙芸两只军队的连锁效应下,行军途中,右都侯等军的一部分士兵也当了逃兵,而几位将军可怜将士辛苦,也纷纷顺势放了水。
城头上,与刘权生相差一十三岁,却被天下并称为‘天下安生’的谢安,神态沉着地看着渐近的征东军,刘淮那一抹大红帅袍,已经落入了谢安眼中,让谢安的双目渐渐有些湿润,东宫中的一草一木由脑入心,化为相思。
几载未见,也不知道刘淮出落成何等模样?败军之际,还能想到自己这个大师傅,看来自己这个徒儿,没白收啊!
不过,谢安的感动,仅仅维持了一刹那。旋即他的脸色变得严肃,又由严肃变得冰冷,好似霜天的飞雪。
东境五军全军覆没,自己这边已经坚壁清野,时刻防备大秦来犯。这个时候,刘淮不顾大局,反而前来寻找自己,岂不是一副女子作态?
想到这儿,谢安不禁仰天长叹:我这徒儿,还未长大啊!
三百步,谢安下令开北城门,迎征东军入城。
忽然,一道羽箭破空射来,谢安轻轻抬手,凌空将羽箭定在半空之中,仔细一瞧,那羽箭无尖无尾,身衔书信一封。
谢安摘下书信,只见心中寥寥数字。
大秦以排山倒海之势,浮吉恩河而下,大人小心。——斥虎,乔妙卿。
没等谢安进一步思考,郡卫长苏道云快步前来,火急火燎地拱手禀报,“太守大人,城东三里,大秦贼寇杀我哨兵,抢滩登陆,正整顿装备,已有攻我阳乐县之意。”
谢安脚踏连环,快速赶至城墙东北角,远远眺望,只见一线烟尘平地而起,战鼓之声徐徐传来,战马踩踏大地发出的沉闷之声,已经越来越近。
谢安心中暗骂了一句‘无巧不成书’,赶忙令苏道云快马北出,请征东军快速入城,苏道云领命而去后,谢安亲赴东城城墙,下令弓箭弩箭上弦,准备为太子刘淮顺利入城拖延时间。
待苏道云急匆匆拍马行到征东军,城东那边已经喊声震地、鼓角喧天,大秦黑衣、黑甲、黑旗已经遥遥可见。
好了,不用你苏道云禀报了,所报之事,已经摆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