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有一句老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刘懿刚刚报完名号,还在卧地不起的黄氏家老突然惊讶地‘啊’了一声,双眼直勾勾瞪着刘懿,似看瘟神一般,而后,老管家也不顾得礼义廉耻,‘嗖’地一下原地窜起,向黄府内跑去,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刘懿则面不改色,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显得云淡风轻,那种淡漠到极致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似乎,黄氏家老在他眼中,就是一条可有可无的蜱虫而已。
当然,这些所谓表象,都是刘懿故意装出来的,他深知与人交往,第一印象极为重要,方才登门拜访,见黄氏家老如此傲慢,便猜测黄殖也是个桀骜不驯之人。
对付桀骜之人,要么卑微到土里,要么桀骜到天上。
而冷漠,则是世上最高端的桀骜。
事实证明,刘懿的做法和表现,是极对的。
黄殖的确是个极度桀骜之人,他甚至连称霸曲州的江氏一族,都不放在眼里,但他见刘懿如此冷漠,心中忽然莫名产生了一股畏惧之情,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叹:怎地,与这小子初次见面,就得罪了这么个有后台有背景的孤命煞星!
“哈哈!原来是平田将军,我这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啦!”黄殖轻描淡写,将方才之事一带而过,随后,他侧身而立,单手侧伸,微微俯身,恭敬地道,“几位贵客,府外嘈杂,快快请进,快快请进啦!”
刘懿岿然不动,直视黄殖,黄殖站在那里弯着腰,僵立不动,眼神里充满了趾高气昂,笑看刘懿。
本不应该静止的画面,一度静止。
刘懿眼神空灵,如平潮大海,让人看不出其中深邃,黄殖双眼如弯月,看似和善却饱含刀锋,两人在不经意间,开展了眼神交锋。
双刀入海,终是隐入尘烟,最后,到底还是黄殖没能瞪过刘懿,败下阵来。
黄殖眼神闪躲,最后尴尬一笑,躬腰搭背,极尽阿谀地道,“将军,请!”
见黄殖‘服软’,刘懿淡笑应允,也没谦让,一马当先率先步入黄府,正在气头上的李二牛也不管什么尊卑顺序,一股脑想要随刘懿入府。
郭遗枝见状,赶紧上前拉住李二牛,随后对黄殖笑了笑,道,“黄老,您先请!”
黄殖还以微笑,卷袖入内,心中充满了不悦之情。
纵横商界、左右逢源的大佬黄殖,被一个毛头小子折煞了威风,任谁都会生出不悦之情。
众人来到中厅,按位坐定后,刘懿便率先开口,见他拱手笑道,“黄老家主,今日冒昧造访,实因此行走的匆忙,来不及通禀,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黄老家主莫要在意哈。”
说话时,刘懿眼中,满是真诚。
毕竟,打人不能打死,要学会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嘛!
“哈哈,将军言重啦!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妨,无妨,年轻人血气方刚,遇事自然冲动了些。况且,您是将军,是天,我只是一介草民,是草,一根枯草,又怎敢怪罪老天呢?“
黄殖阴阳怪气,一番轻描淡写,把过错全都推给了刘懿一方。
刘懿对这种言语口舌之利见怪不怪,也没有多做计较,可当他端起茶杯,眼看着手中粗糙的瓷杯,心中鄙夷之心大起:黄家富甲一方,日常竟用如此简陋的茶具?哼哼,这可不是勤俭持家,这可是欲盖弥彰啊!
而后,刘懿瞪着灵锐的大眼看着黄殖,轻声道,“黄家主日常生活倒是简朴,值得我辈学习!”
黄殖与刘懿对视,丝毫不输气势,笑道,“万贯家财一钱起,日子总要精打细算,才能红红火火嘛!而且,好钢要用在刀刃儿上,好钱要用在顶劲儿处,什么茶具啊、家具啊,这些都属于身外之物,自然能省则省,能用就用。毕竟,我黄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嘛,嘿嘿!”
黄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虽然不养家兵、不设私田,但他依靠精明的经营,在丰毅县乃至华兴郡可谓是巧取豪夺,让无数家庭丢尽了财产,最后家破人亡。
可以说,他黄殖兜里的每一分钱,都是由百姓的血与汗铸成。
听闻此话,刘懿玩弄着手中茶杯,沉默不语。
自小饱受人间冷暖的郭遗枝,此时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呵呵!所以,黄家主把心思都算计到平头百姓的身上了?”
黄殖一脸无辜,立刻还以颜色,无辜地道,“哎呀呀。这位小兄弟何出此言呢?我黄家一无私兵、二无官爵,哪里来的本事去算计百姓呢?”
“天下之事,皆坏于私与欲;世间之人,常毁于贪与淫。这个道理,黄老家主难道不懂?”郭遗枝鼻口出气,冷哼一声,接续道,“如黄家主一般盘剥百姓,就不怕生个孩子没屁眼儿么?”
黄殖好脾气,听到郭遗枝如此恶毒的诅咒,居然没有生气,他指着郭遗枝,转头对一名仆人笑着称赞道,“看看!看看!刘将军身边的少年,果然个个人中龙凤,不得了啊!”
郭遗枝正要继续用言语刺激,却被刘懿轻轻伸手止住。
“可是啊,小友此话若对我说,可就有些诛心喽。”
黄殖见状,一脸委屈地道,“试问没有私欲,为何有‘家天下’这个词?没有贪淫,怎会食铁甲鱼?况且,我黄家人凭本事挣钱,总不会因为赚的钱多了些,就遭人嫉妒了吧?”
有人曾说:千万不要在苍蝇面前,说屎的坏话;也不要在狗的面前,说骨头不好。因为,你讲的话,违背了他们的观点,他们会立即谴责你,甚至攻击你。
郭遗枝于黄殖来说,便是那个说‘骨头’不好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会被黄殖百般打压的。
“这一路上,百姓对你黄殖怨声载道。若不是你强行撕毁契约,要求百姓退租,闹得全县不得安宁,我等又怎会来此?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夸赞自己?”郭遗枝终是开了口,开始点题,道,“合同一成,莫论盈亏,皆当履行到底,你这家伙倒好,见买卖亏本,居然打算赖账!置我大汉律例于何处啊?”
李二牛煽风点火,“呵呵!如此不遵律法之人,当车裂。”
这一下,黄殖恍然大悟,他对刘懿一众的来意,已经十分明了了。
看来,这小子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黄殖陷入短暂沉思:近两年,刘懿风头之盛,无人能出其右,他奉命平五郡之田地,如今,五郡之内,仅剩下宣怀赵家一家世族的土地没有上交,就连方谷赵家,都乖乖地交上了祖宗留下来的封地。足可见,这小子背后必有大树。
这种人,绝不是自己能惹的,也是自己绝对不敢惹的。
想罢,黄殖打算来一招先发制人。
“哼!提起这事儿,老夫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黄殖忽然面露凶色,另辟蹊径,道,“小友当真以为田间地头的百姓就天真无邪了?当初签订合约之时,老夫也如小友般作此想,便没有亲自验地,结果,你看看你看看,这群贱民居然将一堆歪瓜裂枣、难以收成的土地租给了我,这类连枯草都不会长的土地,居然舔着脸转租给我,还想占富地的便宜,这叫我怎能不违约呢?”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刘懿,心中忽然一震,不由得赞道:黄殖老辣,好一招倒打一耙。
这一番话,也让郭遗枝哑口无言,彻底闭嘴。
看着郭遗枝吃憨受挫,黄殖心中暗爽。
刘懿心中虽紧,表面还是一脸随意,
因为就在方才,他忽然想清楚一个道理:对于他来说,这笔烂账理不清说不透,所以,到底是百姓凶忍还是黄家凌霸,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刘懿从黄家毁约百姓的举动中,看到了世族再度复兴崛起的火种,倘若世族们假意遵从平田,暗地里低价租地经营,尽管收入与之前相比甚少,却也是一大笔财富,而且,依靠种地有了私粮,便可继续屯起私兵,从而再度横行一方。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股邪火,刘懿必须趁其未燃之时镇压下去。
“敬则,黄老家主肆勤树绩,你我两个后生,怎敢如此不敬?也太不懂规矩了!哈哈”
刘懿笑骂郭遗枝后,热情洋溢,起身拱手,道,“想必,定是刁民扰了我等思绪,以至冤枉了黄老家主,晚辈在此道一声不是啦!哈哈。”
刘懿给足了黄殖脸面,黄殖借坡下驴,推手道,“刘将军深明大义,快快入座,老夫已经吩咐庖厨起火,待得片刻,老夫为刘将军接风洗尘。今日刘将军也算佳人逢吉时,老夫前几日命人去海边置购的一批铁甲鱼,今日刚到,真好做一道香汁铁甲鱼,让刘将军尝尝此鱼的美味。”
“谢黄老家主厚爱,怎奈晚辈公务在身,稍坐既走,这饭嘛!便不吃了。”刘懿憨厚一笑,伸手捏了捏磨的仅剩单薄一片的衣袖,“若是黄老富余,便接济本将军一二吧,您瞧瞧,我平田儿郎的衣服,就要磨破啦!”
扑哧,小娇娘咧嘴正要大笑刘懿装穷,可看到刘懿那双有了些埋怨的眼神,立即又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