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讲:处处都有好风景,家家有本难念经。
‘移骨换髓’本事医用重病患者之法,但在司徒父子手里,绝对堪称邪门歪道中的邪门歪道,这种功法在老司徒手里的主要作用,便是当他老之将至、身体机能严重退化时,将他直系后代的血肉骨髓移植到他的体内,从而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
虽然手段有违天理人伦,但长生不死这个巨大诱惑,谁又不想呢。
而说白了,如今的司徒象天,就是他爹养肥了准备杀的肉票。
江瑞生有一个半路寻他的生父,还有一个和他意见向左的兄弟刘权生。
司徒象天就更加奇葩了,他有一个养着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要他命的爹。
这对儿难兄难弟,因为同样的辛苦遭遇凑到一起,注定有很多故事要讲。
......
野山之上野果甚多,司徒象天随手采摘既食。
随着暮色降下,司徒象天灵动的眸子里,闪出了浓烈的悲伤。
他从懂事起,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在无法挣脱枷锁的前提下,他渐渐学会了随遇而安,所以,他活的比任何人都潇洒,比任何人都快乐,他看谁不顺眼,便将他杀了,对谁有好感,便与他把酒当歌,即便这个人是极乐丰都的敌人,他也毫不忌讳,五行我素。
他任性,但他潇洒,他潇洒,但又悲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想要回所予,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父亲,极乐丰都的主人司徒乔溪,对这些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却选择了视而不见,任其放纵。
毕竟,司徒象天能有一个好的心情,有益心肺功能、延缓衰老,这可以让司徒象天的‘药效’,在使用时发挥到极致,他司徒乔溪也能沾沾儿子的光,多活几年。
......
最后一缕暮色,映照在司徒象天的脸上,他凝视着晚霞落脚之处,喃喃自语,“一个儿子,可以延长父亲三十年寿命呢!这何乐而不为啊?”
江瑞生双手微微动了动,冷峻道,“英雄者,不惑于心、不困于行。如果你爹是个好爹,那就悉心伺候着,如果不是,那弃之也无妨。司徒象天,这个道理你不懂?难道你还信奉儒家那一套父父子子的歪理?”
司徒象天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瑞生无奈摇头,“你真是,迂腐的家伙!”
司徒象天眼中悲伤一转而逝,他拍了拍江瑞生的手,美滋滋地说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江兄,抛开骨肉亲情,‘移骨换髓’之术,才是妥妥的长生之道啊!”
“那你呢?司徒兄?你也要做司徒乔溪的筋骨血肉不成?”
江瑞生明知这个问题的结果,却还是选择小心地问了一嘴。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心中期寄司徒象天能给出不同的答案,因为,天下间悲苦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他不想再多出来一个。
司徒象天听到此问,一闪而逝的悲哀从他眼中划过,却被江瑞生不经意间捕捉个正着,江瑞生心中大感遗憾。
只听面罩下的司徒象天嘿嘿一笑,脆生生道,“我嘛!生而为子,自然要尽尽孝道喽。你想啊江兄,没有他,哪来的我呢?嘿嘿。”
临了,司徒象天不忘笑呵呵地补上一句,“这是命,得认!”
江瑞生没有利用心中这一丝悲哀大做文章,反而略低额头,落寞地说,“生死相依原有命,老了就该老死,活那么久干嘛!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司徒象天纵声朗笑,笑声引得空谷久久回响,“哈哈哈!江兄明知故问,活的长久,自然是为了追寻无上通玄了!”
江瑞生撇嘴冷笑,“人人都想成就大道,回首望处,古来通玄者,又有几人呢?”
一抹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司徒象天侧视日暮,活泼的性子安静了下来,神游万里,“谁不想活得久一些呢!取修长生之道,得康羽化之体,或通玄成仙、或立地成佛、或化身成圣,此三教九流之人毕生之大愿。”
江瑞生继续鄙夷地无情嘲讽,“是灰比土热,是盐比酱咸,不是那块料,一万年也不能羽化成仙,是那块料,几十年也能通神,三国战神吕布吕奉先,未到不惑之年,不也入了通玄么?”
“场面话人人都会说,可世间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真要在自己身上见人见事了,就不会如此了吧!”
司徒象天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十分普通的脸。
他忽然转头,定睛看着江瑞生,“就拿江兄你来打比方,若有朝一日,你大仇未报,即将人死恨消,恰有此法可助你未竟之事业,你可愿意?”
江瑞生愣了愣神,他,扪心自问,自己是愿意的。
一时间,他心里面更加同情司徒象天,于是低嗔了一句,“你倒是贴心!一心想做那孝子贤孙,不管自己生死。”
柴门吠犬,寒蝉凄切,两人东扯西扯,聊着聊着,夜色缓降。
司徒象天准备了些柴火,江瑞生打了两只鸡架火烤起。
孤峰之上,亮起一道明光。
江瑞生入境以后,自己再不用不人不鬼地吃生肉喝生血来强化修为,这对于他来说,是近期为数不多的一件幸事。
江瑞生用剑片着烧鸡,轻问道,“赤松郡讨回来的那三十多名郡兵,用的可还好?”
“精气十足,比起我家那些老弱病残,这三十副傀儡,自然好!”
司徒象天手里拿着鸡腿,一边大块多赢,一边拱手谢道,“这要是有酒,我非得敬江兄一樽,以谢江兄美意。”
“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
江瑞生美滋滋地抿了抿嘴唇,挑眉问道,“不过,话说,你极乐丰都做这么多傀儡干嘛?”
“也不瞒江兄,我极乐丰都一派入门要求极为严格,加上修行偏门儿,正式门人至今还不过百,加上雇佣的一些江湖护卫,也不过千余人而已。”
江瑞生深以为然,“阴阳家所学之术玄而又玄,在九流中门徒不多,极乐丰都是阴阳家的分支,所学更加小众,门人不多,也属正常。”
司徒象天顿了一顿,抓起烧鸡,囫囵吞枣道,“所以呀,有些探墓倒斗、杀人越货、险境求财或者试验研究的事儿,我们都会躲在远处,让傀儡去做,极乐丰都门人珍贵,保命要紧嘛!哈哈!”
江瑞生显然极乐丰都的傀儡十分感兴趣,对问,“你在赤松界碑处击杀炼成的三十具傀儡,抵得上何境修为?”
司徒象天揉了揉额头,估摸着给出了答案,“嗯...,这还真不好说,傀儡无神无识,只能继承原主生前体质,运气好的情况下,才能炼化出神识具备的傀儡,你给我的这三十具,大概能抵得上一两名倒马境的武夫吧!”
“也不错啦!”
江瑞生言语中明显有些失望,随后笑道,“他们跟着我在赤松郡杀了那么多人,回去了也是个死!还不如送给司徒兄炼制傀儡,用的好了,还可再谋些福利。”
“哈哈!希望江兄可以永远这么大方。”
司徒象天吃饱喝足,一边扣着牙缝,一边眯眼道,“虽然我和江兄情投意合,但,今日江兄约我来此偏僻之地作甚?不会只想聊聊天、叙叙旧吧?”
江瑞生微微坐正,面露笑意,毫不避讳地道,“兄弟,我们谈一桩生意,如何?”
司徒象天大咧咧地说道,“亲兄弟明算账,江兄先说报酬!”
“第一,事成以后,我手里这本至宝《血祭》,还给你司徒象天,这可是已经吸尽了人间精血的神卷,较之前司徒乔溪上贡给我爹时的无字天书,可谓天壤之别,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至于你司徒象天是把这本《血祭》上交给你老子,还是留作自用,那我便管不着了。”
江瑞生把《血祭》摊在了两人中间,缓缓展开。
竹简中,除了最开始所记十字箴言外,密密麻麻地浮现出不同的野兽,加起来,足有几百种,它们一个个在血红色墨线的勾勒下,生龙活虎地活动着,竹简最后,一个人形安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哪位世间豪杰。
“拿来吧你!”
司徒象天微微一笑,伸手去抓,却被江瑞生一把扯过。
江瑞生单手掐着《血祭》,对司徒象天嘿嘿一笑,“怎么,没做事,就要报酬?”
“我怎么知道做了事会不会有报酬?”长相一般的司徒象天重新戴上面罩,眉开眼笑,样子极其无赖,“谈生意嘛,总要先付些订金的啦!”
江瑞生打量司徒象天许久,终于把《血祭》扔给了司徒象天,故作大方地道,“看在你每次都说话算话的份上,这次,我先付订金。”
看着手中《血祭》,司徒象天欣喜不已,“有了此成卷,按图索骥即可,大可不必杀戮无辜生灵。可惜可惜,与我修炼的功法对不上路子,不过也算是个一大幸事了!”
江瑞生问道,“那你觉得,被你杀掉的生灵是罪有应得?”
“呸,无病呻吟,下贱!”司徒象天哈哈一笑,看着江瑞生,“第二呢?”
江瑞生目视远方,山岭秋深不留,一片黑云隐山,再无白塔晴云、桃花源头。
冷到极致的声音,从江瑞生的口中,入司徒象天耳,“你帮我杀了我弟弟刘权生,我帮你杀了你爹!如何?”
“杀人至亲至爱,断人骨肉血脉,这可是人间大忌。要遭报应的!”
司徒象天双目流转,飘忽不定,眼中悲伤、犹豫、喜悦、迟疑等情绪交织错综,犹豫不决。
江瑞生坐在原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递到司徒象天眼前。
司徒象天踌躇良久,终于抬头直视江瑞生,结果酒壶痛快豪饮,嘿嘿一笑,“得加钱!”
“好!”
对于往日只以书信交流,今日方才见面的司徒象天,江瑞生也没有把握说服其为己所用,听到司徒象天近乎玩笑般的言语,再看那坚毅的眼神,江瑞生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拿起一只鸡腿,举到了司徒象天面前,“那就,一言为定?”
司徒象天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过鸡腿,反而自顾又扯下一只鸡腿,同江瑞生的那只鸡腿交叉对错,嬉笑道,“一言为定!”
“我一直是个很孤独的人,没有认得你的时候,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本来也没有一个朋友!”
两个没有朋友的人,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