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守逃亡,牢中早已无人看守,犯人们逃的逃,早已成了空狱一座,不过近日,泸州大牢之中,重重守卫再现,已不是先前赵国狱卒,这些士卒皆是身披甲胄,距之尚远便能感到肃杀之意。
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空气中唯有火把“噼啪”作响的燃烧之声与时不时钻入狱中的寒风发出的呼嚎怪声。
夜已深,看守监牢的天云卫却并未显出疲态,目中依旧带着戒备不停地扫着周遭,忽闻监牢之外传出两声步履之声,守卫顿时警觉,手掌快速抚向腰间佩刀,向外望去。
夜中街面,已无甚行人,两人身影在月光映照之下,影子拉得老长,当先一人,脚步虚浮沉重,而身后之人步履轻盈却踏地坚实,透着无比自信。
“什么人!世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允靠近。”听得脚步声愈发临近,守卫低声开口,警告来人。
“世子殿下凯旋,亲审唐贼!”
范谋之声传来一瞬,两人行得近了,看守监牢的天云卫也终是瞧清了来人面庞,范军师自不用说,身后之人那份儒雅矜贵,不怒自威,正是云王二世子齐劭。
倾谷之中,孤身破敌,赢水之畔,以寡击众,让十万唐军仓皇逃窜,在此时泸州城齐云将士心中,二世子殿下俨然已是心中战神般的存在,瞧清了齐劭面庞一瞬,守卫监牢的天云卫纷纷单膝下跪,带着崇敬向世子行礼。
停下手中玉持,世子轻抬手掌,开口如春风和煦:“辛苦诸位了,战事尚未结束,还需你们辛苦守卫。”
天云卫们心情激荡,纷纷俯首高呼“齐云威武,世子英武”。
嘴角上移,齐劭收回目光,重新捻动手中玉持,再度开口:“那人如何?可还老实?”
“世子殿下放心,那贼子被穿了琵琶骨,再无法施展,若不是念在他对世子还有用,早将他大卸八块已奠阵亡的兄弟们了。”守卫中,一伍长开口,将监牢之中关押之人境况禀明。
齐劭微微点头,并未开口,身侧范谋已瞧出了世子眸中之意,开口道:“行了,此地有我陪着世子殿下,尔等退下吧,且在监牢外守着,世子审问唐贼时,不允任何人入内。”
“得令!”
守卫们领命,自去监牢外严阵以待,瞧见此时监牢之中再无他人,范谋从一旁取下火把,在前引路,领世子向内行去。
至精钢锁住牢门前,范谋止住步伐,回首望去,得了世子允准,将火把插入一旁墙壁之中,正欲打开牢门,只听得虚弱人声从中传来。
“看来,是齐劭小儿来了!”
抬手挥退范谋,齐劭移步上前,打开厚重牢门,抬步而入,范谋会意,随即止步回身,静候在外。
随齐劭行入牢房,见这数丈见方不见天日暗牢之中,四面墙壁之上皆以销钉将百斤铁链钉入其中,铁链另一端则以精铁铸钩,穿透牢中犯人琵琶骨,将其锁入其中。
被锁之人,身上甲胄早已破损不堪,披头散发,半跪于地,再无先前领十三万大军渡赢江时的意气奋发之样,勉力抬首,望着踱步而入的世子,眼中透出狠毒怨忿,恶狠狠开口。
“唐某实是后悔,当日谨之将你困于倾谷之时,某就不该弃你而去迎战周闵,就应当布下重兵,将你绞杀于倾谷之中...”
面对此等恶言,齐劭不怒反笑,掌中玉持捻动几分,平静开口:“这世上若有后悔药,便无需再做决定了...你伤我万余齐云儿郎性命,猜猜看,我会如何处置你?”
“大丈夫马革裹尸,乃是归宿,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皱一下眉头,老子就不是你唐爷爷!”唐再兴怒言开口之时,想要运功取下面前世子性命,但琵琶骨被锁,运功一瞬,剧痛传来,让这位唐军主帅将起身形瞬间迟滞,颓然跪下。
听得唐再兴之辱骂,齐劭依旧未显怒容,而是把玩着手中玉持,轻捻道:“唐将军骨头硬,本世子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被串了琵琶骨,依旧不松口...只可惜,唐军却不似将军般硬骨头。”
“哼,少用这些来诓骗于我,你用那邪法在倾谷侥幸胜我军一阵罢了,我军尚有十万之众,你只余区区四万可用之兵,还要分兵把守泸州,只要我军重振旗鼓...看你要如何应对!”唐再兴虽受伤颇重,每说一句话,皆扯动背上伤口,可依旧不肯在齐劭面前低头。
齐劭仰天大笑,周身散出霸道真气,回荡监牢之中,震得锁住唐再兴的铁链“哗啦”作响...猛然收住笑容,眸中红芒微闪,开口之时,俨然与之前儒雅矜贵的云王世子判若两人。
“可惜呀可惜,唐军已被我所破,南渡赢江遁逃...你的十万大军,能活着抵达赢江南岸的,十存二三矣!”
虚弱的唐在兴茫抬首,望向面前胸有成竹的齐云世子,似不在说谎,目光闪动片刻,忽地显出嘲讽笑容:“差点被你骗过,虽在这暗牢中不见天日,老子也能算的出,十万人,即便是将头伸给你齐云军去砍,也要砍上半月,眼下距倾谷之战,不过十余日,你齐云军是天上仙兵仙将不成?”
这次齐劭并未反驳,只是将玉持挂回手腕,轻抚掌心,一直守在门外的范谋听到了世子拊掌之声,忙转过神来,推开牢门而入。
见是一文弱书生,唐在兴忍住身上伤痛,扯出笑容嗤笑开口:“怎么?诓骗不成,世子殿下准备换人来说服了吗?”
世子闻言,冷笑抬手,身侧范谋见状,忙伸手入宽大衣袍袖中,摸索片刻,取出一方沾满鲜血的折叠锦缎,双手托起,恭敬递至世子身前。
伸手捻起折叠锦缎,世子用力一抖,锦缎瞬间展开,秀金大纛正中,“唐”字已浸透鲜血,世子轻笑,一言不发,将大纛军旗弃于唐再兴面前。
瞧见帅旗上沾满鲜血,这位唐军主帅似被抽干了浑身力气,在多日监牢酷刑折磨下都不曾低下的头颅,此刻也无力垂低,双目紧紧盯着“唐”字,如若先前还抱有一丝幻想,此刻的他已知晓,齐劭口中唐军溃败,已是事实。
齐劭仔细瞧着唐在兴面上神情变化,在旁缓缓开口:“大军渡赢江而战,不仅一城未取,反是损兵折将,十三万大军只归二三,且不说将军还有无性命归唐,便是将军侥幸归唐,今日之败...不知将军可会再得唐主信任?”
世子之言如重锤,字字击在唐再兴心房,自兵败倾谷之后,这位唐军主帅,唐门高手,心底首次升起无力之感。
瞧着唐在兴眼神中似有松动,齐劭朗目微睁,正想趁热打铁之时,异变横生。
唐再兴本是颓然眼神忽变凌厉,不知何时,已运转体内真气,只一息间,锁住他琵琶骨的千斤铁索竟在他真气运转之下悬浮而起,一道若隐若现真气浮动而起,凝真气化出数枚透骨钉,向正欲开口的世子激射而去。
一直在旁的范谋见状,神色剧变,想要开口呼唤世子小心之时,已然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暗器飞去。
世子并未惊慌,避也不避,微微挥袖,看似夺命的一招被他轻松化去,微微侧首,向着身侧军师淡然吩咐道:“出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允入内。”
“世子殿下!”
范谋口中关切,眼神之中却透出精明,还想要趁机留在暗牢之中,但话音未落却瞧见世子眼中凌厉,登时心中微凛,不敢再多逗留,快步退去,掩上牢门之时,正瞧见了世子沉着踱步行向唐再兴之姿。
待得牢门关闭,范谋不曾收回手掌,矗立片刻,终是忍住了心中好奇,再无一丝停顿,转身向牢门之外行去...
暗牢之中,世子踱步而来,面对施展杀招之后,颓意尽显的,似毫不在意,悠然开口:“蛰伏多日,为的便是今日见我之时,突施杀招...”
眼见自己杀招被齐劭轻松破开,自知想取他性命再无可能,内伤汹涌,喉咙腥甜涌来,满带恨意,将口中鲜血啐向齐劭。
唐再兴只觉眼前一花,世子身形已然消失不见,待得回过神来之时,喉咙已被他修长手掌擒住。
“习武多年,吃了多少苦,方能触碰到宗师境之门槛,丧命在此等幽暗牢中,岂不可惜?”儒雅矜贵的世子此刻已是面目狰狞,双目圆睁,凝满残忍笑意,附耳轻言,稍顿片刻,许是瞧出了唐再兴眸中惧意,掌心用力,继续开口。
“更何况,以将军的年纪修为,若能活命,将来朝堂之上不仅可再进一步,唐门亦是囊中之物,说不定一触宗师境后,那巅峰之境,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保住性命才是...或许本世子有法子,可让将军保住性命,又能保住名声...若干年后...”
世子暗牢之中附耳轻言,蓬头垢面的唐之大将随着低声言语,本已无光彩目光之中渐生光彩,随着世子松开掌心,南唐武林佼佼之辈、南唐朝堂肱骨之臣,已缓缓侧目,再打量起了眼前世子。
只不过此番打量,眼神之中再无愤恨怒意,忌惮、疑惑、犹豫接连出现双眸之后,唐再兴似已打定了心思,试探开口。
“要...如何...”
“哈哈哈——”
世子起身狂笑,癫狂瞬满暗牢,收敛笑容回身之时,睥睨显现:“将军不后悔?”
有生的希望在面前,谁人又愿求死呢?
唐再兴低下头,沉默许久,终是缓缓蠕动双唇,轻声开口...
——
泸州城北,三千轻骑快马而来,当先一人,三旬年纪,虎目鹰鼻,长须及胸,一声灰衣已满是泥泞,坐下马儿更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随着他快马行过,身后轻骑一一掠过黑色,若凝目细望,方见这群马背骑士皆是满面倦容,一望便知连日赶路,不曾休息。
“严护军!前方便是泸州城了!”身侧士卒,追上前方纵马狂奔之人,抬起手中马鞭,遥指开口。
“传令下去,速速入城!”虎目骑士眸中满是急切,下令毕后,已疾挥马鞭,全力策马向泸州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