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一种关系叫作若即若离,它的字面意思很容易理解,用实际行动去诠释却很难,如果一定要举个例子来形容,那么非秦川和卢菁莫属。
生活在同一座城里,彼此一直是互不打扰和销声匿迹的状态,而现在,秦川都不用问卢菁,为什么突然跑来对他说这事,因为此刻使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念头,也正是卢菁疑惑的源头。
有些话,真的不用说太明,懂的自然都懂。
“你详细说说看,到底是咋回事?”秦川冷静下来后问道。
卢菁清楚牛家老二命案的真相,但至今保守着秘密,秦川相信卢菁不会故意在身上藏支录音笔,套他的话。
卢菁用严肃的语气说道:“牛健良夫妻带着一群本家兄弟,每天都来警局,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拼了命给警方施压,逼着警方把压力转移给开发商,就为多拿两套房。”
卢菁点头:“是的,市局钟局长考虑再三,最后找鹏实私下里谈过,希望杨甜甜买他这个面子,他们谈妥了。”
秦川不作声,脑子里飞速地思索。
甜甜果然答应了,丢出两套安置房,为警察系统解围,换来一个大人情,不亏。
而且这么做,可以息事宁人,如果牛健良继续闹下去,逼得警方使出全力破案,总归不是好事,甜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动。
想明白这些,秦川便问:“牛健良已经拿到了好处,为什么还会出事?”
“本来,三方私下里都谈好了,但牛健良前几天突然变卦,不要郊区的动迁安置房,他想要蓝田花园的房子,不然就去省公安厅投诉。”
“麻痹的,个王八蛋,他还想和我做邻居!”
秦川嘴里骂着,心里已经一片敞亮。
肯定有人在背后给他出过主意,既然警方和开发商都松了口,不如博一把,让利益最大化。
蓝田花园一套房,相同面积情况下,足抵得上五套动迁安置房。
以杨甜甜的脾气,断然不会容许他这么干,当初牛老二出言威胁,因此丢掉性命,那么牛健良俩夫妻所遭遇的下场,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俩怎么死的?”
“那帮本家兄弟要回家过年,牛健良夫妻昨晚做东,请他们吃饭,期间都喝了不少酒,牛健良醉酒之后开辆电瓶车,载着他老婆回家,途径海棠街上那条小河浜时,落水淹死。”
“当时有目击者吗?”秦川盯着细节问。
“没有,根据昨晚一起吃饭的人说,酒局散场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又是大冬天,附近居民都睡了,今天早上有人发现河里泡着两具尸体,才报了警,我一早赶去案发现场,现在刚回来。”
秦川长吁一口气:“这是意外死亡,跟人没关系。”
“距离那条小河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可疑脚印,有人一直在河边徘徊,不排除故意把死者推下河,”卢菁冷冷地说,又补充道:“喝醉酒掉河里,又是冬天晚上,神仙来了都难救。”
“那可能是之前路人留下的脚印。”
“如果你打算自欺欺人,我就没话讲了,不过现在没证据能证明是杨甜甜指使人干的,她暂时还很安全。”
“你难道就不怀疑,是你们市局钟局长为了保住位置,才知法犯法?别忘了四院的前任书记章定彪!”
“够了!”卢菁突然打断,回过头,凝视着他说道:“牛健良改口看上蓝田花园之后,在小范围内引起骚动,组织对此很重视,我们丰谷区分局的局长已经被约谈过了,这种节骨眼上,钟局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顶风作案!”
身在体制中,秦川当然知道,卢菁说的是对的,拼命自保是钟局长唯一出路,怎么可能再去买凶杀人,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这世上从来不缺巧合,正所谓有因才有果,一切冥冥之中的巧合,都有与之对应的起因,秦川不能否认一个事实,牛健良夫妻死的太巧了,时间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就在组织刚刚出动的时候。
杨甜甜确实有动机,而且,这完全符合她的性格,胆大心细,没有不敢想的,更没有不敢做的,现在那夫妻俩一死,局面瞬间变得对她非常有利:
首先,不必再花冤枉钱,赔出两套安置房,同时海棠街少了一个钉子户,还是关键地段的钉子户。
其次,那帮亲戚群龙无首,又都是外地的,不可能长期待在紫田上蹿下跳,只能各回各家,这意味着,没人再硬逼着警方破案,她的处境将愈发安全。
第三,替死鬼也有了,现在警方破不了案,又没有有价值的线索,但组织已经出动,绝不能无功而返,所以,必须找人背锅,这个背锅侠非常好找,就是钟局长,不在破案上花心思,反而动歪脑筋,想捂盖子,一顶不作为的帽子扣下来,叫你百口莫辩。
至于杨甜甜自己,她顾全大局,主动拿出房子,送给市局做人情,帮着维护警察系统的颜面,就冲这一点,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还有,她曾给省里市里送了十七亿,上礼拜又刚拿到省十佳青年的奖状,在省电视台都露过脸,接受过专访,这就是一道铁打的护身符。
像这样的良心企业家,要花心思护着疼着,否则,以后谁还给省府市府捐钱?
嘿嘿两声,秦川憋不住笑了,见卢菁正冷眼瞅着他,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说道:“你自己都说了,没有证据,那么就别疑神疑鬼的,好了,我该吃中饭去了。”
卢菁叫住他,语气不容置疑:“秦川,你刚才在想什么,别以为我猜不到,我是警察,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官商之间那套把戏,我比你清楚一百倍,敢在我面前得瑟,你就不怕得意地太早了么!”
秦川一个激灵。
自己确实忘形了,甚至在刚才都忘了,卢菁不但穿着警服,她还知道牛家老二那档子事的真相。
“你想怎么样?”他鼓起勇气,试探着问。
叹息一声,卢菁回道:“杨甜甜手上已经犯有人命案了,我这次过来找你,就想看一看,你对这一切到底知道多少。”
卢菁提到杨甜甜,秦川不由地狠狠咬牙:“不用管我知道多少,你只要记住一点,甜甜是我的女人,她有事就是我有事!这一切如果真是她干的,就等于是我干的!谁敢动她,我他妈跟谁玩命!”
“你们俩出了事,女儿怎么办?”
“有我妈在,有蒙哥韵姐在,还怕贝贝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么!”
卢菁不跟他做口舌之争,纹丝不动地坐着,明显是想让秦川自己平息掉这股戾气,大约半分钟后,等秦川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她突然说道:“你走吧,今天我没有来找过你。”
“你……什么意思?”
卢菁不答,只是说:“不会有事的,还有我在。”
平淡一句话,让秦川几乎掉眼泪。
不用再说多余的废话,卢菁还是那个卢菁,她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就是上次在家属院见面时,她留下过的那句:凡事都有例外。
能成为她的例外,秦川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荣幸,可有一点记得很清楚,今天恰好是小年夜,他们就是在去年今日分的手。
秦川没勇气将往事重提,卢菁又一向讨厌男人婆婆妈妈,不会想听他啰嗦,他便努力克制住突如其来的伤感,对着后视镜,把她靓丽的容貌看了许久。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张脸,就是他人生坐标的中心点。
还有她右手中指的戒指,本该是戴在无名指上的。
卢菁有些不悦:“看够了么!”
“抱歉,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留下这句祝福,他推门离开。
或许以后每次见面,都将是久别重逢……中午的阳光明媚温暖,同时深深刺激着秦川脆弱的泪腺,他迈起有些踉跄的步子走向食堂,却感觉脚下颠簸起伏,像是把过去一年的人生路又走了一遍。
一辆劳斯莱斯停在身边,后门拉开,有人下了车,朝他走过来。
但他浑然不觉。
“秦川。”
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声音,是杨甜甜。
“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杨甜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接下来,她注意到旁边车里坐着的卢菁。
她朝卢菁挥手,卢菁点头回应,然后发动车子离去。
秦川的目光涣散无神,他低下头,用力吸一下鼻子,再抬起头时,沃尔沃早已不知去向,唯有杨甜甜含笑站在面前,似乎根本不介意他的失神落魄。
“我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发现你手机没带,就给你送过来,”杨甜甜指一指她的手提包。
“真是不好意思,早上走的有点急,你没吃饭吧,我们去食堂……”
接着,秦川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手机上应该有卢菁发给他的短信,或许杨甜甜已经看到了,而刚才还和卢菁在一起……总之,必须给杨甜甜一个解释。
他不想撒谎,老实坦白:“牛健良夫妻在昨晚死了,卢菁为了这事,特意过来找我。”
杨甜甜眼眸一转,没有半分惊讶的表情,只是问:“她怀疑这事跟你有关?”
“怎么可能……”
“那她就是在怀疑我。”
秦川顿感紧张:“没有没有,他们警方手上根本没线索和证据……”
“确实是我叫人做的,”杨甜甜风轻云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