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董......董明辉?”秦川诧异地问。
杨甜甜扶了扶眼镜框,点头说道:“是的,自从你告诉我,海棠街上有人开始盖房之后,我就把小董派了过去,每天帮我打探消息。”
秦川跟董明辉有过接触,这是个和周恒风格类似,但比周恒更加沉稳老练的混混,杨甜甜把他安排到海棠街去蹲点,就意味着海棠街所有的风吹草动,早就被她摸的一清二楚。
心里忍不住打起了鼓,秦川摸出手机,立即给董明辉打电话。
“你性子真急,我先上去了,”杨甜甜独自坐电梯上了楼。
电话接通后,董明辉身边非常嘈杂。
等换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后,他才问:“秦先生,找我有事儿?”
“跟我说说海棠街的情况。”
董明辉停顿了片刻,似乎跑到人更少的地方,才小声说道:“海棠街上现在有二十几家施工队,都是来给这儿居民盖楼的,我带着三个同事,装成外地来的打工仔,分散到各个施工队里打零工干活儿,搜集到了不少消息,现在情况确实比较微妙,听说再过段时间,市里将下发文件,要提前给明年海棠街动迁做准备,等文件一下来,海棠街的一切房屋买卖都要被叫停,宅基建房审批的口子也要关……”
“事实是不是真的这样?”秦川只抓着重点问。
董明辉知道秦川指的是市里文件,便答道:“那东西啥时候发下来,没人说得清,但宁可信其有,所以这儿的人都像疯了一样,为了动迁时候能多拿点面积,拼了命往自家楼上盖房,有几户人家是尖顶瓦片房,全都扒了尖顶,改成平顶,就为多加一层楼上去。”
“这么疯狂,值得么?”秦川自言自语,又不停摇头,他实在很难想象,如今的海棠街是怎么样一副混乱场景。
“秦先生,这当然值得!我给你打个比方,盖间最普通的二十平米小屋子,扣除水泥黄沙砖头这些材料成本后,支付给施工队的劳动报酬,大概是六七万,但只要通过城镇规划部门的审批认定,等到拆迁时,说不定能多得一套小户型房子,就算运气不好,只拿了同样面积大小的拆迁房,也是赚大发了……施工队全都吃透了这一点,到处漫天要价,拿我刚才说的六七万酬劳,如今已经翻倍了!”
“你先等等,让我想一想。”
秦川脑子里飞速思索着,眼下这情况,就算施工队开出天价,都不愁揽不到活儿,那些街坊们为了赶工期,在市里文件下发之前拿到审批,房屋质量可想而知,必定危房一大堆……
但他马上发现另一个关键点,问道:“照理来说,宅基地上盖楼,要先过审批后才能动工,现在是不是都反着来了?”
“对,牛家三兄弟你知道吧?”
“知道,你说下去。”
“那三兄弟经常跟人说,如果走正规路子,先去规划部门申请盖房,要花掉不少时间,不如趁现在口子松,赶紧把房子造起来,事后给审批单位办事的人塞点好处费,肯定能补办下审批,然后只要速度够快,一个月内拿到新的土地证,就板上钉钉了……他们说自己家就是这么补来的审批,一点问题都没有,如今都在办理新的土地证了。”
“我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儿不合理……”秦川眉头一皱。
作为在海棠街长大的孩子,他当然知道牛家兄弟,这仨货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老大贪财,老二嗜赌,老三好色,现在怎么突然转了性,给街坊们指了条发财的路子……
闷声发大财这道理,是人都懂,他们却反其道而行……
“秦先生,你也觉得这三兄弟有问题对吧?要怪就怪海棠街那帮老少爷们儿,全都被利益冲昏了头!三兄弟也实在太精明,知道很多人在观望,或者半信半疑,他们就假模假样叫人开来一辆面包车,车身喷有房屋管理局的字样,车里下来两个托儿,说是房管局的什么主任,把所有人都唬得一愣一愣,不信也得信……”
“那是在演戏?”秦川几乎叫了起来。
“是的,当时我也在现场,那俩托儿一副领导的模样,开口闭口全是官话,我看了很久,都没找到破绽,不过我的同事阿蔡发觉了问题,就是那辆面包车,车身上面的喷漆还很新,我叫阿蔡暗中跟踪,结果它离开海棠街后,直接去了市郊的一座洗车厂,两个托儿下车之后,马上叫人洗掉了车身上房屋管理局几个字,阿蔡继续跟着他们,最后打听到,那就是俩无业游民。”
秦川久久地不说话。
海棠街的整场闹剧,就是牛家三兄弟惹的事,可又实在想不明白,这仨货不遗余力蹦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帮街坊们分到更多的房子?
不合理,极其不合理!
“秦先生,你还在听吗?”董明辉小声问。
“我在……小董,这事儿甜甜知道后,她是什么反应?”
“杨总就一句话,静观其变,叫我每天晚上定时,给艾秘书汇报搜集到的消息。”
秦川感到莫名,接着问:“你们打算在海棠街待多久?”
董明辉苦笑:“杨总不喊收工,兄弟们当然要坚守下去,继续观察这里的动静……艾秘书跟我透露过,她从城镇规划局内部了解到,宅基盖房不是不行,全都得提前打报告申请,会有专人上门勘察,审批非常严,事后来补办的话,除非有很深的门路,让高层领导写条子,打招呼,否则想都别想,牛家所谓的事后补办,根本就是假的,他们从没去申请过,新的土地证就更不可能了。”
这时候,秦川的思维已经彻底乱了。
牛家第一个花钱盖了房,最后注定是白忙活一场,还倒赔了几万块建筑费,难到,这三兄弟真的是吃饱饭没事干?
不止如此,他们还故意坑街坊邻里,不怕最后被人打死?
“秦先生,我得回去干活儿了,离开太久要被包工头骂,等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把前因后果完整讲给你听,保证叫你意想不到。”
抢在董明辉挂电话前,秦川说道:“你不用打给我了,让我自己好好琢磨。”
“那行,秦先生有事儿随时找我。”
这通电话,足足打了有十几分钟,秦川舒一口气,用力拍拍脑袋,他知道,考验自己智力的时候来了。
冰凉的水滴落在头顶,抬头向上一瞧,五楼的窗户边,探出一个脑袋,是杨甜甜在恶作剧,故意往下泼水,然后微笑着对他招手,示意他该上来了。
……
揣着纠缠的思绪,秦川上了楼。
和混乱无序的海棠街相比,这儿是一派温馨融洽的场面。
在蒙奶奶的一左一右,分别是唐嘉韵和吕兰,她们正聊着吕兰肚子里的儿子。
前些天,杨甜甜通过关系,给吕兰做了次检查,确定是个儿子没错。
“甜妞儿家的贝贝,一直吵着要个弟弟,这下好了,吕兰阿俊的儿子可以先陪着贝贝玩了,”唐嘉韵笑嘻嘻地说,又瞅瞅秦川:“你说是等三年后再生一个,到时候,可别叫大伙儿失望呀!”
“韵姐,秦川百分百能生,不劳你瞎费心!”杨甜甜护着秦川,然后拍拍唐嘉韵的肩:“你和蒙哥有没有去检查过?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医生,吃点药先补起来?奶奶可是等着抱重孙呢!”
蒙宾站在旁边低声说:“已经检查过了,医生是给我们开了几贴中药,每天都在吃。”
唐嘉韵瞬间涨红了脸:“蒙宾,你……你怎么这个都说出来了?”
吕兰跟大家早就熟了,她很不害臊地补上一刀:“要我说起来,还是蒋俊最厉害,他那时说想要个儿子,我就给他生了儿子。”
这话,让蒙奶奶都笑了好久。
屋里吵吵闹闹,又处处透露着亲密无间,唯有秦川一直在悄悄走神。
杨甜甜看出他的心不在焉,给他倒了杯水,低声问:“刚才电话打的怎么样?”
秦川边喝水边说:“打好了,不过没让小董给我解谜,我要靠自己。”
“那你想通了吗?”杨甜甜歪着脑袋问。
“一时半会儿,我想不到。”
……
晚饭后,秦川和杨甜甜打车返回家属院。
蓝田家园的新房子已经买好了,是精装复式房,等过两个星期,叫搬家公司来一趟,把日常用品打包装走,就能直接入住新家。
而家属院的房子也将从此空关下去,和秦川在海棠街的老宅一样,注定成为一段岁月的见证。
想到了海棠街,秦川突然临时起意,叫司机调个头,去海棠街绕一圈。
“甜甜,我不下车,就想看看现在那儿怎么样了。”
“去吧,没事。”
此时的海棠街,不再是以前安静恬淡的样子,作为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本该在这夏夜的晚上,吹着风,听着海棠叶的沙沙声,枕着星光写意入眠,却依然被喧嚣与嘈杂深深包围。
在街口下了车,一眼望去,整条街上处处探照灯高悬,由于是盛夏时节,施工队为了赶工期,全都在连夜干活。
“那一片片工地,究竟扰了多少人的清梦,又寄托着多少人的发财梦呢……”
“这话说的好,有文艺范儿,”杨甜甜马上赞了一句。
这时空气里飘来一阵尘土,她用手扇了扇后,对秦川说:“韵姐真是明智,把奶奶接去她家住,瞧瞧这儿,又脏又吵。”
然后,她开始打电话,准备把董明辉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