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泡完了脚,开始穿袜子,秦川突然想起来,他需要一些为贝贝换洗的衣服,便给张清发了条短信,让她派人送过来。
然后,他做了顿简单的午饭,一起吃完后,问贝贝要不要睡午觉。
“才不睡,我想下楼去玩儿,”贝贝摇着头说。
“你脚伤了,不能走路。”
“但我可以看别人玩呀。”
秦川答应了,背起她下楼。
以前罗虹在学校放假时,经常会接贝贝来家属院住几天,这里不少邻居都认得她。
“贝贝呀,不和小哥哥们一起玩吗?”
“霍奶奶,我脚伤了,不能玩。”
贝贝和每一个同她打招呼的邻居问好,爷爷奶奶喊了好几次,接着便安安静静坐在石凳子上,看着几个小男孩在树下挖土。
周末下午的阳光温暖柔和,仿佛带着治愈气息,秦川感觉十分舒适,等挖土的孩子们离开后,他又驼着贝贝,在宝纱湖边慢悠悠地来回溜达。
他想起了去年夏天,卢苇背着贝贝在这里散步的场景,那时候他绝对不会预料到,才过了仅仅十个月,生活会变成了如今的面目全非。
贝贝趴在他身上,一言不发,秦川却感觉到她在沉默中诉说着孤独,等被杨甜甜带到国外,她语言不通,身边连一个玩伴都没有,甜甜又是那么忙,根本没太多时间陪着女儿。
可是贝贝还小,对于生活她没有选择权,大人的决定就是她的路,秦川扪心自问,和杨甜甜组成家庭,给贝贝一个完整的家,确实是最好的结局,但他早已被生活折磨地遍体鳞伤,就好比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头顶那片叫作幸福的蓝天,于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甚至去仰望一下,或者在心中幻想一下,他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吃过晚饭,贝贝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她啃着秦川为她削好的苹果,对着屏幕上卡通人物嘻嘻哈哈地笑,但是秦川心里的难受更深,到了国外,她可能连喜欢的动画片都看不到。
当他再次给女儿用冷水泡脚时,忍不住问道:“贝贝,你应该不想去外国生活的吧?”
从下午到现在,父女之间交流并不多,贝贝用她自己的方式自娱自乐,秦川也很少打扰她,互相保持着相安无事,这时她非常简练地说:“是不想,但是我也不能和妈妈分开。”
秦川回以沉默,贝贝拿毛巾擦干了脚,撑着扫帚当作拐杖,去卫生间刷牙,在她小小的背影中,透着大大的孤独。
站在卫生间门口,秦川望着女儿认真刷牙的样子,他似乎能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和杨甜甜一左一右牵着女儿的手,在公园里游玩,坐过山车,划船,一起吃冰淇淋,欢声笑语洒了一路……这画面没有半分违和感,可觉得又是那么地不真实,因为,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好像并不是该有的蓝色……
等贝贝在主卧大床躺下,秦川给她盖好被子,说了声晚安,就独自去阳台抽烟,接下来他要想办法,度过这难熬的漫漫长夜。
月光下的宝纱湖静谧安详,本该是很美的一幅夜景,却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心情,和贝贝之间若即若离的状态,就像指尖的袅袅青烟,他只能默默看着,根本无力去捕捉。
这时赵小苗打来了电话:“秦川大哥,我刚从卢苇家里出来。”
“哦,你没有和她提起我吧?”
“没有,她也不提你,就只是说你们已经分手了,然后和我聊了一会儿,一起吃了顿晚饭,就送我走了。”
“挺好的。”
带着欲言又止,赵小苗挂了电话,因为她听出来了,秦川没任何聊天的兴致。
其实秦川很感激赵小苗,卢苇几乎没什么朋友,这时候有赵小苗作伴,哪怕说几句话,吃顿饭也是好的,在他的记忆中,卢苇真不是一个很善于发泄情绪的姑娘,以前他和卢菁在一起的时候,卢苇就在痛苦压抑中煎熬了许久。
夜渐深,睡意迟迟不来,烟已经抽掉了好几支,依然解不开他无边的迷茫与哀愁,但他知道,必须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继续照顾女儿,得好好养足精神。
正准备去看看女儿是否已经睡着,突然听到贝贝在喊他,连忙跑过去,打开床前小灯后问:“是不是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才不是,我以前又不是没在这里住过,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妈妈的飞机是半夜十二点到英国,你最好跟她打个电话,把我今天的情况告诉她,免得她担心。”
秦川没有杨甜甜的手机号,正在犹豫着,贝贝已经报出了一串数字,然后自己伸手把小台灯一关,又钻回了被窝里。
等到十二点刚过,秦川把客厅电视机关掉,拨打了杨甜甜的电话。
“秦川,是你吗?”对面声音嘈杂,隐约有飞机起落的轰鸣声。
“嗯,是贝贝告诉我你抵达的时间,路上还顺利吗?”
杨甜甜笑了笑:“谢谢,很顺利,这会儿刚下飞机,你的电话就马上来了,贝贝今天还好吗?”
“挺好的,我带她去了一次海棠街,她说想看看蒙奶奶。”
似乎沉默了一下,杨甜甜才说道:“去就去吧,以前可能是我管的太紧了,有些事情越是刻意,孩子的叛逆就越强。”
“嗯。”
然后,秦川便没话说了,对面的杨甜甜也是,只有细弱的呼吸声来回轻轻震动着彼此的耳膜。
“没事的话,那我就挂了?”秦川低声打破沉寂。
“别挂,再跟我说几句,随便什么话都可以,我们都好几年没打过电话了。”
要是换了从前,秦川肯定二话不说,找出各种话题来和她聊天,可当下他唯有回以叹息:“还是不要了,我现在很穷,国际长途话费太贵,你专心工作就行了,贝贝我会带好。”
“秦川,我知道你找工作遇到了麻烦,需要我做些什么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不用跟我见外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以前你每个月坐火车给我送来红糖水。”
“都这个时候了,还提那些干嘛呢,”秦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咳嗽两声后,用抗拒的情绪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杨甜甜嗯了一声,就主动将电话挂断。
时隔多年的再次通话,杨甜甜的声音温柔如初,秦川却讲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留下一声叹息,将手机关机,正准备去睡觉,主卧的房门突然被拉开,贝贝探出半个脑袋:“小秦叔叔,你怎么那么快就打完了?”
秦川一愣:“你个小鬼,一直在偷听?”
贝贝皱了一下鼻子:“别说的那么难听,你们又没聊什么我不能听的话。”
然后她很不满意地将头缩了回去,房门跟着也关上了,将孤独和无奈继续留给秦川。
贝贝为什么不高兴,秦川隐约能猜到,她心里排斥去遥远陌生的国外,同时又不愿和妈妈分开,对她来说,一家三口在紫田快乐生活才是最好的,但很遗憾,秦川并不是理想中的那个父亲,至少在她的观念里,爸爸必须深爱着妈妈!
他不禁苦笑,这无法实现的美丽画面,恰恰是他无奈的源头,有些人散了就是散了,比如那些爱过他和被他爱过的女孩子,尽管她们很美很美,却都含着一种追不回的凄凉,还有那些被丢在风里,永远不可能兑现的承诺,都将使他的心一辈子凌乱,疼痛……
爱情,他曾数次近距离触摸过,可如今,只叫他感到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