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南有事儿要我过去,不好意思先走一步,”秦川把面前余下的白酒一口喝光。
张清叫住他:“秦川,我要回公司处理文件,我的司机马上到了,正好送你一段。”
“那麻烦张总了。”
他又看看正在吃饭的贝贝,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可细细一思索,却觉得根本无从说起,唯有对她送上一些她可能都听不太懂的祝福。
张清正在叮嘱韩峰的妻子:“小方老师,贝贝要换个幼儿园,就让她转到你工作的园区好了,需要多少入园费赞助费就告诉我,我每个月会再给你们生活费……不要拒绝,这是必须给的,这几个月里请你们照顾一下我女儿……还有,老韩,我再重复一遍,没有我的允许,不可以让贝贝回海棠街。”
然后,张清弯下腰,轻声细语地对贝贝说:“宝贝儿,妈妈会抽空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好不好?”
此时的贝贝,正和她同龄的雯雯一起快乐地吃着饭,桌边还摆着几个很美的洋娃娃,她乖巧而听话,看向张清的眼神也是透亮明净,又包含着深深的依赖,与期盼。
但秦川不这么认为,他的想法有些偏执:
贝贝不该成为大人之间感情的牺牲品,这样支离破碎的童年不应属于她,当她七月份真的被带出了国,她会适应和习惯国外的生活吗?至少现在,还有雯雯与她作伴,真到了国外,张清又那么忙,贝贝身边却连个玩伴都没有……
车来了,秦川不方便和张清一起坐后排,便先一步坐上副驾驶位置,然后回头说道:“张总,我有个建议,你以后国内国外两头跑,不容易照顾好贝贝,不如让贝贝去澳洲生活几年,我妈妈就在那里,她一直很喜欢贝贝,你一个大忙人,和女儿聚少离多,对孩子真的不好。”
张清点上烟,又递给秦川一支:“谢谢你的好意,但你用不着担心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贝贝要做的就是把过去尽快淡忘掉,她不该留有关于海棠街一丝一毫的回忆,尤其是,她不能再见蒙宾和蒙奶奶。”
许久后,秦川才幽幽地说道:“这样强迫遗忘的做法......对贝贝不公平。”
“她很快就要远离国内的一切,为什么要再去纠结这些往事?”张清的语气变得强硬,锋利的目光与秦川交汇在后视镜,幽暗又带着一丝丝阴冷:“把不相干的人都忘记,只会有利于贝贝的成长,今天要不是你妈妈来了,想和贝贝见面,贝贝也说想念她的罗奶奶,我都不会放贝贝回海棠街,总之今天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张清的决绝与果断,让秦川很自然联想起了杨甜甜。
“你们女人狠起心肠来,都是这么不讲情面,决绝致死的吗?将最爱的人硬生生从心头剐去,这该有多痛,却还要以爱的名义来做借口和幌子……”他不禁喃喃自语道。
张清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没什么,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再过两个月,我与她分手要满七周年了。”
张清深深吸一口烟,接着呵呵两声:“刚和卢菁分了手,又开始想起前任的前任,连分手七周年都记得这么清,你这人绝不是情圣,倒更像是个傻子,记住我这句话,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市区某大酒店门口下了车,秦川找路人借个打火机,抽着张清给他的烟,同时给蒙宾打电话。
“蒙哥,今天下午我遇到张清,她对我说……”
没等他说完,蒙宾便回道:“秦川,张清对贝贝是真心付出,你不要插手,我们都遵照她的意思去办就行了。”
秦川只觉得喉咙被人掐住了,他马上就挂了电话,然后用力吸着烟。
眼前这个世界,说再见都是那么轻松自如,不带任何情绪的吗?还是说,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最不擅长告别,最看不开的那个人,好像只有我自己!
带着恍惚,他坐电梯上五楼,迎宾员带他拐了几个弯,进入一间大包房。
里面坐着六个人,包括两个一脸大胡子,却身穿西装,看起来有点滑稽不协调的老外。
而对门朝南坐在主位的,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秦川很快认出来了,这正是他的高中同学谭勇。
“秦川,你来了!”陈知南的位置靠近门口,她小跑着过来,轻轻勾住秦川的胳膊,嘴唇微动:“帮我个忙,那个谭勇有点烦。”
“我知道,我来处理,”他跟着陈知南走到桌边,与两位澳洲律师一一握手。
留着棕色大胡子的叫罗本,是个三十多岁的大胖子,他是这次澳洲律师团的首席律师,另一个高瘦的叫芬利,再加上陈知南,就是澳方的三人律师团队。
“这是我男朋友秦川,哈佛医学院毕业的博士,”陈知南用英语给大伙儿介绍。
“喔喔,哈佛医学院的!”罗本对秦川很客气,主动与他握手,豪爽地笑:“我也想考这所学校,但学医太难了,我怕等我读出来以后,头发就要掉光了。”
秦川摸摸自己像刺一样扎手的头发,微笑着说:“罗本先生,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
陈知南马上接话:“但就算没有学医,罗本先生的头发还是掉了不少。”
罗本又是一阵洪亮的笑声:“是的,幸好我太太不嫌弃我……啊,陈你真是坏,故意在你男朋友面前说我坏话!”
接着芬利与秦川握手,他用带有澳洲当地方言的英语说道:“陈是我们律所的小公主,她居然有了男朋友,艾迪和马修那两个小家伙,估计要找你决斗了。”
秦川幽默了一句:“我不怕决斗,但只要别像西部牛仔那样用手枪就行了,中国是禁止枪支的。”
接下来,对面三位中方律师中的两位和秦川草草握了手,就剩下了谭勇。
谭勇十分热情,用力和秦川拥抱后说:“高中毕业快十年没见你了,还是那么帅,不愧是当年和我们七中校花谈对象的男人!”
当着小南的面,故意提起那事,谭勇你存心的吧……秦川心里疯狂吐槽。
他早就猜到了,谭勇肯定会提起杨甜甜,而在当年,谭勇也是杨甜甜的追求者之一,只是甜甜向来执着痴情,从没正眼瞧过除了他秦川以外的任何男生。
见秦川光笑不说话,谭勇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陈小姐是你女朋友?”
“是的。”
“她常住墨尔本,你在紫田,你们……”
“现在是异国恋,再过几个月,我就要移民去澳洲,到时候会与小南结婚,我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了。”
他从钱包里取出张照片,就是去年年初他在澳洲时的四人合影:“看到了没?”
这由不得谭勇不信,他带着歉意说道:“真是我冒犯了,对不住啊……不过秦川你够厉害的,两任女朋友都那么漂亮,不像我,都还单着呢。”
秦川也没打算揪着不放:“没事儿,不知者不怪。”
陈知南揶揄着提醒:“两位绅士,抱够了就松开吧。”
秦川很自然坐在陈知南身边,他边吃菜,边听同桌六个律师的谈话,很快他就听明白了。
澳洲某公司在紫田投资的项目发生纠纷,双方都有不同程度的违约和扯皮,涉及的资金数目比较大,澳方公司就在中澳两边分别请了律师,来处理这件案子。
陈知南工作不到两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这次是跟着罗本和芬利来学习,必要时再充当一下翻译,今晚这顿酒宴,就是中方律师做东,宴请澳洲的同行。
交流完了案子,七个人就分成了几拨,开始聊起别的。
陈知南瞥一眼对面的谭勇,小声对秦川说:“刚才你没来的时候,谭勇老是缠着我说话,还隐晦地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挺讨厌的!我说男朋友叫秦川,他说他高中里有个同学就叫秦川,没想到还真是你。”
秦川也半捂住嘴,凑近了说:“接下来他不会再纠缠你,你们以后还要有工作上的接触,注意相处的分寸尺度,别越界就行了。”
陈知南嘻嘻一笑:“呀,瞧你这酸溜溜的醋味儿!谭勇长得挺不错的,万一我真看上他了也说不定哦?”
“小南,正经点,你在国内只能待两个多月。”
陈知南不屑:“我就不能像你一样,为了深爱的那个人,留在紫田与他厮守到老吗?这样浪漫的事,你能做,为什么偏偏我就不能了?”
秦川心头突然一抽,但更像是被猛地勒了一下,与卢菁的往事再次浮现眼前,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吸入嘴里的空气都是苦的。
生生将这口苦涩吞下,他问道:“你是不是很介意我毕业后没有马上来澳洲?”
陈知南反问:“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介意吗?”
秦川无话可说。
站在陈知南的角度,她当然有理由对他不满,在去年下半年,有挺长的一段日子里,小南与他几乎断了联系,那正是卢菁跟他谈婚论嫁的时候……可眼下和卢菁已经散了,那凭什么要求小南不计前嫌,再来接受他?
这时手机震动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唐嘉韵发来的一段微信语音:
“秦川,我打电话给卢菁,想问问她的近况,但她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就联系了卢苇……卢苇告诉我说,你住院的第三天,卢菁回国来看过你一次,当晚就又赶回费城去了,由于她连着长时间坐飞机倒时差,到了费城之后,她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昨天才刚刚出院……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这事,别的没什么。”
放下手机,秦川打开面前的酒,往杯子里倒满,狠狠一口全部灌下。
这是他很少喝的黄酒,入口滋味又苦又涩,仿佛能将他的喉咙瞬间割碎,却又正像极了爱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