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降落在小岛上,看上去一切都静谧美好,有森林和草地,连接大海的地方是宽阔的沙滩。
光线明亮,海水闪着波光,沙滩亮闪闪的,连草地和树木也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边。
如果不是在别的星球,由拉就会欢叫着扑向小岛,度过漫长快乐的暑假。
由拉和绿毛鹦鹉从飞行器上下来,站在岛屿边上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恐惧。
这和由拉的想象不一样,他以为这里是个大栅栏,通过栅栏是一排排如同格子屋一样的房间,里面像囚徒一样关押着等待做实验的人类。
不是这样自由自在的、仿佛是逛公园的生活状态,这也太随便了吧?
“看上去弄得不错。”绿毛鹦鹉说。
“你没有来过这里?”
“没有,你是我第一个客人。”
“也许是最后一个。”由拉语调哀伤地说。
“别胡说,我又不是人类。而且有可能我已经完成了改造。”绿毛鹦鹉不想继续这种悲观色彩浓重的谈话,“呀”的一声向远处的树木飞去。
由拉正打算跟上去,才走了几步,突然从一旁不起眼的草顶房子里冲出来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黑女人,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着什么。
由拉听出她不是在说英语,就算她说英语,由拉也听不明白。
在所有的学科中,由拉的英语最烂,考试成绩完全取决于扔橡皮擦的运气。
黑女人跑到他面前挥舞着双手比划着,脸上的表情焦急惊慌,说着说着就流出了泪水。
由拉也被她奇怪的情绪感染,变得焦虑起来,连声解释:“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啊?拜托,我只会说中国话!”
那女人望着他茫然不知所措的脸,似乎明白了他的话,一把拽起他就往草顶房子里跑。
草房子里扑鼻而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个更年轻的黑女人正在分娩,疼痛让她不停地发抖和哀号,双腿间涌出大量鲜血。
由拉被这情形吓呆了,他还是个刚上高中的男生,没有谈过恋爱,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怎么会经历如此恐怖的生孩子场景?
他条件反射地背转身去,双手紧紧捂住眼睛不敢看。
这太恐怖了!
而且,对于男性未成年人来说,这也太不礼貌了!
拉他进来的黑女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产妇床边,产妇的哀号变成了凄厉的尖叫,痛苦得五官变形,汗水把头发粘在了脸上,难闻的气味越发浓重。
由拉哪里遭遇过这种场面,差点吓得瘫坐在地上。
他对推他的女人大叫:“必须送医院,这是难产,会死人的!我不会,我什么都帮不了!”
那女人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咿哩哇啦地冲着由拉大叫大嚷,像是在责备他,又像是哀求他。
由拉也很着急,他从来没见过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受罪或者死去,满屋子的血,如果不找到专业的医士,这个年轻的产妇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有生命危险。
他不顾女人的叫嚷,想推开她出去找人救命。
那女人误以为他见死不救,想要逃跑,就用力扯住他的衣服,生生把他拽到产妇的面前。
由拉在浓重的血腥味和大小便失禁污染的床边突然反胃呕吐,多日来吃的牛奶面包残余物黄黄白白地喷溅出来,吐到了躲闪不及的黑女人身上。
产妇的尖叫声渐渐变得虚弱,不似先前凄厉大声。
由拉更加着急,必须找人来帮忙,仅靠他和这个女人是没办法解决这场难产事故的。
“我不是想逃,我去找人帮忙,我没办法处理这种情况。必须找医生,你懂吗?再晚就来不及了。”
由拉情急之下,连嚷嚷带比划,把满头雾水的女人推开。
女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开了抓住他衣服的手。
由拉急忙要走,又被那女人一把抓住,这次她不是把他拽到床边,而是惊恐地指着床。
由拉以为产妇昏迷过去了,转过脸来看,也被吓愣了——床上空空如也。
眼花了?还是吓出幻觉了?
可是床上留下的一大滩血渍和粪便污染物,证明他们刚刚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不然由拉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和大脑是不是出了问题。
双手满是鲜血的黑女人看看床,又看看自己的手掌,嘴里发出不可思议的叫声,狂乱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和脸,仿佛她的手变成了生姜般惊骇。
由拉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但他手伸向波纹闪动的镜面时,如果身边站着人,也会发出这种叫声。
他心里明白,产妇被神秘幽灵接走了。
他顾不上搭理身边已经发狂的黑女人,赶紧跑出草顶房子去找绿毛鹦鹉。
“牢骚大人!牢骚大人!”由拉围着绿毛鹦鹉飞去的高大榕树叫唤,找了一大圈,没有见到绿毛鹦鹉。
这个脸上长毛的家伙总是在该出现是消失,该消失时喋喋不休,真是伤脑筋!
由拉的心提了起来——绿毛鹦鹉完成使命离开他了。
从此以后,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在陌生的人类基地等待不可知的命运到来。
他讨厌这种被抛弃和提心吊胆等待的生活,他看不到光明,开始思考现在死和多几天被折磨死到底,哪个是更明智的选择?
“控制好你的情绪,任何时候都不要采取极端行为。”由拉仿佛听到爸爸在远方恳切地叮嘱他。
“爸爸,我好害怕。”由拉蒙着脸,趴在树下大声哭泣起来:“爸爸,快来救救我,我好想你和妈妈。”
四周寂静无声,他曾经嫌弃绿毛鹦鹉饶舌,现在多么想念他们在牛奶河和面包树林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愉快地聊着天,聊着爱情和星球。
由拉在树下坐了很久,看见那个黑女人把带血的草垫子搬去海边洗涤。
她看到了坐在树下的由拉,却没理会他,只忙着收拾手里的活计。
由拉心想,这个岛屿不会只有这两个女人吧?既然有产妇,应该有男人才对。
可男人到哪里去了?
不对,也许这个产妇被掳掠来的时候就即将分娩,那就不会有男人了。
她们都来自非洲吗?很明显她们说的语言不是英语、德语或者法语。
由拉胡思乱想着,站起来朝树林深处走去。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没有人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树林虽然大,不像原始森林那么原始恐怖,直到现在,他也没见到一只飞鸟或者走兽,树林更像是城市周边的园林游览区,大而空旷,光线明媚,不会让人感觉紧张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由拉几乎被五颜六色、高高低低的彩色树林迷住了,树林由稀疏变密集,由密集变得错落有致,乔木高大,巨大的树冠如华盖展开。
一棵树就是一个姿态曼妙的小世界,就像海南岛海滩边红伞下的冷饮摊位。
树下是绵软铺成的草坪,如果不是经历了刚才的惊险事情,由拉真会误以为走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森林公园。
就在树荫里,站在草地上的是个黑发披肩的女孩,身穿绯色短裙,在巨大的绿色背景下,她瘦弱的小小的身体正如美丽的花朵般静静绽放,那背影美得让由拉不敢接近。
自从来到这个星球,由拉感受到了太多的突兀,太多不可思议的出现和莫名其妙的失去,消失得彻彻底底。
这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他害怕眼前美得让人心碎的一幕如同泡影,又在眼前逝去。
他不敢走近,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个亚洲女孩的背影,但愿她是中国女孩。
离开地球不知有多久,他还没有遇到一个本国人,刚才发生的一切过于迅猛,他无法消化生死带来的疑虑和恐惧,只想躲在眼前这幅画里,不要那么快醒过来。
女孩像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也许她和自己一样刚刚被超时空传送束运输过来,只不过她到达的位置是这里,而且也没有聒噪的鹦鹉或者乌鸦来接应。
由拉突然感到鼻腔酸痛,差点掉下泪来——她太可怜了,自己还有只怪鸟迎接,她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弱小的自己面对奇怪新鲜的另一个世界。
“这里好美啊,菲儿。”女孩发出了一句感叹:“比你的大草原还美哪!”
由拉惊呆了,她,她,竟然真的是中国女孩!
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他居然遇到了同祖国的亲人,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不由他扑簌簌落下泪来,自己竟毫不知觉。
女孩四处望望,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
由拉的心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把,像发了疯的老鼠乱窜起来。
拥有美丽背影的女孩有张苍白茫然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噘起的嘴,并没有紧张不安,更没流露出伤心绝望。
奇怪的是,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可爱的粉色兔子。
“你居然把宠物也带到这里来了?”由拉忍不住多了句嘴。
“这里是哪里?”女孩大眼睛滴溜溜地绕着他身上转。
由拉的脸顿时被火烫一般烧起来,结结巴巴回答:“这,这里是阿土阿巴星球,呃,只是这个阿土阿巴星系的其中一颗行星。”
“你胡说些什么。”女孩向后退了一步,充满疑惑地问:“那你又是谁?”
“我叫由拉,我是他们用超时空传送束掳掠来的中国人,我是地球人。”
“你是不是生病了?”女孩扑闪的大眼睛关切地望着他,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说这里不是地球?”
由拉犹豫了,他想到自己从绿毛鹦鹉嘴里获知一切时,心情有多凄凉绝望,都无力去思考那只鸟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经历的一切不对劲都在证明,那只笨鸟还没有撒谎的智商。
眼前这个少女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也许她还以为自己仍然在地球的某个地方。
由拉不想破坏她的心情,含糊地说:“我最近老是头疼,做噩梦,胡言乱语。”
女孩见他傻头傻脑的样子,放松警惕,绽开甜蜜的微笑,笑盈盈地望着他说:“我叫雅琪。这是我的朋友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