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异沉思片刻,道:“诸位,且随我到前院来!”
众人均不解其意,但也都没有多言,一起跟着他来到前院。
郑安早已把火炬点燃,照亮院内。
郑异将两驾马车都仔细检查了一番,指着外面的那一驾,道:
“车内如此宽敞,想必这是卫戎夫妇平日里所用的吧?”
穆姜道:“正是!”
郑异道:“每日进入宫中,也是这驾?”
穆姜道:“不错!”
“每日去宫中,带着侍女、车夫么?”
“侍女不带,但须得带上一名车夫!”
“车夫也能够进入宫中?”郑异问道。
“可以!但须在公主的宫门外等候,且不时有禁军来回巡视。”穆姜道。
郑异又探头看了看车内,然后纵身上去,叫道:“田虑,你过来瞧瞧。”
田虑向里面张望,见郑异蜷缩在车内后背角落中,立刻会意,道:“我即刻去办,保管让卫士看不出来,但若撞上杨仁,就得看运气了。”
郑异跳下车来,笑道:“如此大事,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莫非郑司马想进入宫中?”卫戎道。
郑异道:“适才,尊夫人穆姜不是吩咐我入宫么?我岂敢不‘便宜行事’?”
徐娆惊道:“此刻南宫已被檀方掌控,若一旦被他撞见,岂不是连同公主都一起名誉扫地?”
“大家彼此相熟,果真那样的话,都务必要给郑异证实清白啊!”郑异笑道,“卫羽既然去了宫中,你急于打听他的消息,而此刻外面到处都在戒严,在我府中又如何能查得到?”
徐娆惊道:“那明日我也一同进宫?”
郑异笑道:“多一双耳目,便多一位见证郑某清白之人!”
田虑忽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闻言,立刻凝神屏气,侧耳倾听,东南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喊杀之声。卫戎道:
“刚才我就曾听见,但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还以为听错了。”
田虑一个疾速冲到墙边,顺着院墙连攀几步,便蹿上墙头,在上面一溜小跑,接着爬上屋脊,向远处观望。
“真赛过灵猫,这便是飞檐走壁?”卫戎赞道。
“咱们可没他那么灵活的身手。”郑异一边叹道,一边从角落的花丛中搬出竹梯,斜靠在院墙之上,一步一步爬了上去,也沿着墙头攀上屋脊。
但见东南方一角,灯火忽明忽暗,显然是许多火炬正在移动之中。田虑对京师不熟,问道:“不知明火之处是哪里?”
“耿府!想必耿恭已经回府去了。那里正在打斗,与他必有关联。”郑异道。
“耿恭不去马府求救了么?如何会回家与人打斗?”卫戎也爬了上来。
“大概是去求马家未果,遂打算先回府中想办法,可能在路上暴露行踪或者与戒严的汉军发生摩擦打了起来。”郑异道,“估计班超、卫羽的情况与耿恭也都差不多。而且这一戒严,他们无法再回到这里来一同聚议了,大家只能各自见机行事了。”说罢,目光紧紧望着耿府方向。
“奇怪,那里的灯火越来越亮,好像不断有援军到来。”田虑道。
“正是!往好里想,是耿府将门世家,英勇善战,汉军难以攻克,方才调兵遣将;往坏处想,增援不断,意味着汉军是铁了心要将其拔下。不知道耿家孤立无援,仅凭府中之人,还能支撑多久?”
正如郑异所料,耿家面临的压力越来越大。
攻打正门的蒙冲与鲁猛二人率军强攻,冲至近府前,耿恭便独自抡刀冲出,一阵猛砍,立刻倒下一片汉军,蒙、鲁二人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败退下来,令积弩营一齐猛射才把耿恭射退。
蒙冲令鲁猛继续强攻,自己则绕到耿府后面,另辟战场。
这里街巷狭窄,更是无法展开兵力进攻,而且坚守此门的耿夔的战力并比耿恭逊色多少,时而出来一阵砍杀,亦是独自就把汉军杀退,时而站在墙头,一阵雨射,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射到一片汉军。
蒙冲见后门也不易攻入,遂命人从东侧墙头翻入,不料镇守这里的耿袭虽然年方弱冠,却更是孔武好战之人,精力旺盛,平素正愁无处宣泄,此刻终得机会,岂能轻易放过?竟有意放汉军入内,然后与之搏斗,大呼小叫之中,便将来敌悉数打得失去攻击能力。
蒙冲无奈,又转至西侧边墙,刚命人攀上墙头,便遭到院中耿文金与楼阁之上耿霸所率的弓箭手一起扫射,登时被射了回来。
蒙冲大怒,当即勒令劲弩手向院内施射,以示军威,射了一会儿又忽觉不妥,如此无目标乱射,岂非是向院内输送箭枝?
当他重新回到正门之时,鲁猛已经小腿中箭,行动不便,且是耿恭亲自所射,据说看在都是汉将一脉,才不忍施以重手,否则早已一箭射穿咽喉!
蒙冲这才知道耿恭原来还是神射手,不仅射术精湛,而且臂力雄厚,射程也较常人远出许多。
不到两个时辰,已是副将挂彩,伤兵满营,蒙冲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前往司徒府,请求增派援军。
邢司徒闻讯大怒,又从城中各处戒严的淮军中,抽出三千人赶往耿府,并下出死命令,天亮之前务必要攻克耿府,拿下耿恭,否则就让蒙冲提头来见!
蒙冲心急如焚,立刻调动大军从四面一同攻城,终于在凌晨时分,从耿文金一侧攻入耿府,而耿门虎子又岂是好惹之人,死战不退;蒙冲亲自率队强攻,二次遇上耿恭,不料奋战一夜,耿恭气力并未衰竭,被其一刀,劈为两半。
蒙冲副手夏侯戬接替指挥,继续强攻。
他比蒙冲要有谋略,采用长短结合之术,即擒贼擒王之法,令积弩营将士将所有弩箭皆射向耿霸、耿恭、耿袭、耿夔四人,对付其余耿家从人,则乱兵齐上。
此法果然奏效,正值天光已亮,也分得清楚目标,耿霸当场连中数箭,被耿恭拼死从乱军中抢回,而耿袭与耿夔也接连中箭,被迫撤到堂内坚守。
邢馥接到战报,方才长出一口气,知道大局已定,解决耿家只是时间早晚之事,遂放下心来,踏实享用早膳,迎接这新到来的繁忙伤神的一天。
就在他用着早膳的同时,郑府内驶出一驾马车,瘦小精明的田虑带着斗笠,坐在车前扬起马鞭,缓缓走出巷口,刚上了街道,迎面便冲过来一队汉军,当头喝道:
“哪里的车驾,不知道全城戒严么,赶紧回去!”
田虑一听来人不是京师口音,知是淮国军士,便理直气壮的大声回道:
“你让我等回哪里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放肆!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谁的车驾?竟敢如此大声吆喝!”田虑喝道。
“这是谁的车驾啊?”一名都尉突然从斜刺里冒了出来,上前问道。
“见过冯都尉!”众军士上前见礼,然后有人冲着田虑喝道:“还不回答冯况都尉的问话?”
“每日早晨,陛下御妹关雎公主都要召见我家主人,如果去晚了,谁人能担待得起?”田虑反问道。
“关雎公主见你家主人作甚?你家主人又是什么人?”冯况问道,他十分清楚,这关雎公主是淮王同父同母的胞妹,倒也不敢大意,语气缓和了几分。
“关雎公主正在学习琴艺,我家主人乃是京师赫赫有名的琴匠!”
“哦!那就容我见见你家主人。”冯况道。
“休得无礼,我家主人岂是你说见就见?”田虑昂首道。
“不见你家主人,我岂知你所说是真是假?而且,即便我放你过去,前面还会有汉军盘查,你也到不了宫中。如果让我见过,你所言为真,我可亲自送你前往宫中,方可不误你家主人与公主之约。”冯况道。
田虑寻思此人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但是如果他一路跟到宫中,引起宫中汉军关注,又极有可能惹出麻烦,正在举棋不定之时,忽闻身后车内传出徐娆的声音: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不走了?”
语气娇柔婉转,宛如莺声燕语。
冯况闻言,心中立时信了几分,道:“末将冯况,即刻亲自在前领路,护送尊驾前行。”
说罢,拨马向前,左右亲随拥着田虑的车驾,直奔南宫而来。其实,这冯况甚是机敏,名为护送,实则一举数得,既可将此车驾径直送至宫门,交与宫中卫士,如能顺利进宫,则证明车上之人确实如其车夫所说,也算尽职尽责,而且,如果车上之人若把将自己名姓报给公主,留下印象,自然利于仕途。此外,还可以带着手下将士顺便到皇宫门前转转,开开眼界,亦可提高在大家中间的威望。
诚如他所言,路上确实省去不少麻烦事,凡遇到盘问,皆被他挡过。不多时,前方的宫门已然可见。
这冯况初来京师,倒是并不怯场,径直将车驾送至宫门之下,还要继续行进,门前、门楼之上的南宫汉军们齐声怒喝:
“什么人,站住!”
冯况连忙停下,仰起头来,望着宫门城楼,刚要说话,却见迎面门洞之内冲出数骑,当前一将,盔明甲亮,威风凛凛,英姿勃发,拦住去路,喝道:
“你等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宫?”
冯况慌忙下马,叉手失礼,道:“末将冯况,身居都尉之职,奉命在街上执行戒严,忽遇到这驾车乘,声称乃是奉关雎公主之命前来宫中。末将不知是真是假,但又担心误公主之事,所以一路护送而来。请问尊驾是哪位?”
那员汉将点了点头,道:“南宫卫士令杨仁!冯都尉,你请回吧!此车确实每日此时,都来公主宫中。你职责已尽,其余的事,就不要管了,概由本令负责!”
冯况闻言,还想再搭讪几句,但见杨仁气度实在威严,便不再多说,叉手再施一礼后,翻身上马,带领亲随原路返回。
杨仁望了望田虑,道:“你是何人?为何此前没有见过你?”
田虑道:“我是新来的车夫,今日第一次送卫夫人进宫。”
杨仁道:“原来的车夫呢?”
田虑道:“被校书部给征调走了。”
杨仁点了点头,道:“车中坐着何人?”
田虑道:“当然是卫夫人啊!”
杨仁道:“只有卫夫人一人么?”
不及田虑回话,穆姜已把车窗帘布掀开一角,道:“杨令,今日有什么不对么?路上突然戒严就不说了,到得宫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事情,同样的马车,也盘查得比以往都细?”
杨仁声音提高了几分,道:“可今日的人却也大不相同!不仅车夫换了,而且车上,除了卫夫人外,另外两位都是何人啊!”
穆姜心中一惊,道:“哪有这许多人?关雎公主近来觉得烦闷,想学些琴艺,故此命我选得一位名师入宫。”
杨仁道:“若本令不点破,卫夫人就不准备主动说出此事吧?”
田虑道:“不及我等说话,杨令便问个没完,就算主动想说也插不上话呀!”
杨仁锐利的目光又扫向了田虑,上下打量了半天,道:
“卫夫人从哪里找来的车夫,倒是毫不怯场啊!在这皇宫门前,竟也能如此从容镇定,侃侃而谈?”
穆姜道:“杨令有甚疑问,可随我等一同进宫去见公主,想查便查,想搜便搜。如此盘来问去,耽误了时间,空让公主急等,似乎不太妥当吧?”
杨仁道:“可否让我见见车上的琴师?”
穆姜将车帘掀得半开,露出徐娆的面容,道:“杨令请看!”
杨仁的目光迅速扫了一下车内,道:“这位琴师叫什么名姓?”
“小女子徐娆!”
“如何本令此前竟没听说过?可否下车一见?”
“杨令,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吧?一个女子,你要让她在宫门前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实在不妥!”穆姜道。
“本令只知宫中主人安危为妥,此外别无不妥。”杨仁道,“请徐娆琴师下车来!”
“岂有此理!杨仁,你这是强人所难!”穆姜呵斥道。
杨仁傲然不答,只是冷冷的看着车中。
徐娆道:“穆姜姐姐,不必动气,我这就下车便是。”
说完,轻轻起身,缓缓下车。
杨仁见体态婀娜,轻盈柔软,自有一番风流,点了点头,深施一礼,道:“有劳了!”
接下来却突然转向穆姜,道:“请卫夫人也下车,本令要搜查车中!”
穆姜大惊,道:“杨仁,你休要得寸进尺!”
田虑道:“杨令,万万不可!”
穆姜道:“走,回府,今日不进宫了!要是公主怪罪下来,就找他杨仁!”
杨仁道:“本令尽本分之责,岂惧公主怪罪?倘若一时不察,放歹人入内,才当被怪罪!实不相瞒,卫夫人,今日你车中有些古怪,还以为本令看不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