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嵩在城上带着两名健壮军士,亲自拉拽,须臾之间便把沂王拉上城头。
沂王跳出篮子,对着城上军士道:“还有两人,也拉上来!”
刘嵩连忙上前见礼,沂王立刻扶起,道:“刘嵩,果然是你。”
刘嵩道:“我也刚到任不久,来时四面八方便都是流民。前任县令告诉我,此处还算富裕,城内粮食充足,每日可施济城外百姓每人一顿米粥,给他们度命,但绝不可让他们入城。”
“却是为何?”沂王不解。
“我原来也不解其意,但试过一次,总算明白了。我曾经想开城门放赈,不料刚打开一条缝,外面的流民就蜂拥而入,进来以后如狼似虎,红着眼睛,见门就入,见粮便抢。最后,我集中全城军士,冲到城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重新关上城门。”
“那你等又是如何放赈?”沂王问道。
“就是用适才你乘坐的篮子,一次可放数十碗米粥,从城上放到城下。”
“那些流民竟不哄抢?”
“岂能不哄抢?但我只要一见他们哄抢,便立即停止放赈,如此数次,他们也就逐渐知道,如果哄抢,则其无一粒粮食可吃;如若按部就班,有序分食,则人人皆可有口饭吃。”刘嵩道。
“那城外流民无数,城内粮食毕竟有限,如此放赈,如何能支撑许久?”一旁忽然传来的苏仪的问话。他与卫羽也升上了城头。
“是啊,前任县令告诉我,先这样对付着,说淮王已经奏请阙廷将取虑、须昌二县划归淮国,很快批复令就将下来。到时候,一切困扰自然迎刃而解。殊不料,这二县,如今却划归了沂国。”
“如此施济,城中粮食还能支撑多久?”言中问道。
“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刘嵩道,“且随我去县府详叙。”
取虑虽是个县府,其府院却也比沂王的王宫看上去齐整许多。
礼毕,众人刚一落座,苏仪就问:“当下城中有多少军士?”
“八百名军士,须昌的配备也是一样。”
沂王将阙廷诏令取出,交给刘嵩,笑道:“实不相瞒,取虑、须昌增补给沂国,对二县自身来说,恐不是好事。因为若归淮国,粮食可自外向内而进,得到补充;如今划归沂国,其道正好反之,粮食不但得不到补充,反而还需自内向外而出,运往王城。”
“眼下,阙廷既然有令,取虑、须昌即为沂国之县,凡事悉听沂王尊便。”刘嵩看完诏令后,毅然道。
“那好,明日就请你陪同我等一道,前往须昌传达阙廷诏令如何?”沂王道。
“刘嵩愿往!”
“还有一事,就是取虑、须昌属于淮水流域,苏某听闻此间有一常年不枯竭的淮河干流,且与沂地仅有几数里之隔?”苏仪问道。
“不错,确实有此河流,名唤濉河,就在取虑、须昌二县的东北交接处。明日我等一同前往须昌途中,正好经过此水,本令可带先生前去一观!”刘嵩道。
“那实在妙极,有劳刘县令了!”苏仪道。
次日一早,沂王、苏仪、卫羽、刘嵩乘坐篮子到得城下,各自上马,奔往须昌。
行至中途,刘嵩叫住苏仪道:“先生可曾闻得流水之声?”
苏仪尚未答复,沂王已抢先道:“本王已经听到了!”说罢,打马扬鞭,奔着水流声方向去了。
余人赶紧催马相随,越向前,地势越陡峭。
沂王回头望去,来时的路早已俯在脚下,而前方则流水轰鸣,如同龙吟虎啸,振聋发聩。
他随即策马向前,没多远,便有一条巨龙般的激流,闪现在眼前,波涛滚滚,汹涌翻腾。
河对岸则是一群绵绵不绝的青山,他抬头看了一下太阳,那些山脉延伸的方向正是沂国,不由叹道:
“此河如能生长在沂水国,则万事大吉矣!”
“不生长在沂国,就不见得不能到沂国去!”苏仪笑道。
“先生此言何意?”沂王知道他必然已有妙策,心中顿时惊喜。
“此即为我引沂王来此处之目的啊!”言中道。
“请先生明示!”沂王急道。
“这些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令人羡煞,沂王可是对着他们感叹?”
“不错!”
“沂王可知山脉尽头是什么地方?”
“适才辨识了一下东南西北,似乎正是沂国方向。”
“不错,出得这一片巍巍群山,便到了沂国。”
“那先生之意是?”
“在群山峡谷之中,穿渠引流!”卫羽恍若大悟道,“在骆越之地,攻下交趾与日南后,我等就曾做过。”
“哦,那太好了!此河名曰濉河,所在地势高耸,而对岸群山之外,皆是沂国平原,地势低平,正好适合挖沟筑渠,灌溉阡陌。到时候,就请卫士令亲率百姓,引河水出群山,入沟渠,布惠泽,重建当年岭南之功。”苏仪朗声道。
“百姓?”沂王、刘嵩异口同声问道。
“不错!苏某观得取虑城下百姓,足有不下十万之众;想必须昌城下,亦会如此。若能合两者之力,兴建如此穿凿工程,不出两年,便可大功告成!”苏仪胸有成竹道。
“那些百姓何以会听从我等之令?”刘嵩道。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粮食便有办法。”苏仪道,“他们每天静坐城下,仅靠施舍度日,无所事事,且遥遥无期,更是虚耗劳力;试想,若能让他们知道,修建此工程,每日可有饱食,且完工后,沂国遍地沃野肥田,也能分得田地,将来就可安家度日,前景一片光明。他们又岂会不为所动?又如何不为我等所用?”苏仪道。
“先生真是谋如泉涌,妙策连发!”沂王笑道。
“只是,尚需一年多时间方能完工,且完工后从种植稻谷,到粮有收成,又需一载,那这两年多的粮食如何筹划?”卫羽问道。
“此事,苏某也已考虑过,来源有三处:其一,是取虑、须昌,因为一旦开工,流民都去修建工程,两县城池之围自解,便可向全境百姓筹集粮食,将来加倍补偿;第二,则是向东海王处借,苏某与东海王有旧,他为人温厚善良,谅不会拂我之面;第三,迫不得已之时,还需沂王向众侯爷再筹一次,以备不时之需。此三策有先有后,想来可足以确保我等共克时艰。”苏仪斩钉截铁的说道。
“先生谋事如此远近无偏,幽隐必达,必定昼夜精研,耗费大量心血啊!”沂王由衷感激道。
“区区小计,何足挂齿?不过,另有一事倒是不可忽略,”苏仪道,“还需从百姓之中,挑选精壮之士,日夜操练,择其优者编入汉军。”
“先生之意是这增补的一万汉军将士,从沂国百姓之中精选?”沂王问道。
“不错!若从阙廷外调,这一万人的口粮岂不又在苏某适才所算三策之外?若从本地百姓精选,则口粮不增,只增甲士,则无须再为粮食之事忧虑。”苏仪道。
当下众人信心大振,趋马径直赶至须昌,见到刘嵩之弟刘信,所遇情形与在取虑如出一辙。
沂王将诏令出示后,苏仪又把所构思之事讲述一遍,刘信也是当场击节叫好。众人计议已定,遂按照苏仪之谋,分头行事。
刘嵩、刘信兄弟分别到城外的难民群中,宣讲凿山穿渠之事,并陈清利益,以及将来远景,自是深得百姓拥护。
随即,两县初步挑选出数万精壮年轻男子,分赴濉河右岸山中。同时,征集铁器、农具数万件,交到这些筑渠之人的手中。
接着,命令监工的甲士,从其中挑选精壮适于习武之士,编入汉军,闲下来时肄习战射。
然后,再继续从两县征集粮食,运往濉河山谷与王城两地。
不久,濉河山谷引流工程既管温饱又分田亩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附近州县的沂国流民纷纷来投,工程进度之快竟出乎苏仪预料,但也产生了突如其来的粮食补给问题。
对此,苏仪已有备案,当即亲赴东海国,面见东海王刘强,借得许多粮食,然后抽调大量人力,亲自监工,分别在濉河分流处和从群山出口处各自筑建水闸与堤坝。
整个工程的完工时间比苏仪所预估的提前两个多月,苏仪遂按照人头分配给流民土地与稻种。
不久之后,原先沂国的荒芜之地,果然变成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展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兴旺景象。
随着庄稼有了收成,沂国的国力迅速得到提升,面貌随之改观,王城与王宫俱都焕然一新,城内人气兴旺,百业复苏。
沂王瞧在眼里,乐在心中,对苏仪不仅愈加敬重,更是感激万分。
谢滟当初去淮国借粮,果然亦如苏仪所料,一粒米都没带回。据他的说法是淮王本来是满口应允借粮,但后来闻听沂国要走了他垂涎已久的取虑、须昌二县,勃然大怒,当即拒绝了沂国的借粮请求。
对此,沂王并不感到意外,所以也就不以为意。他在意的是首先如何能储备足够粮食加倍偿还给当初愿意出借粮食的各王国、侯国;其次,由于沂国的蒸蒸日上,原先的本地流民已经尽数返回,而且还有许多其他地方的百姓纷至沓来,人口已经从纯流出转为净流入之势。
苏仪道:“沂王勿虑,因地用天,成功之资!粮食,取之于山地河流,只要不出现天灾人祸,慢慢休养生息,假以时日,所借之粮,尽可还清;沂国,人人皆可籍以糊口。但是,勉强生存只是立足之策,而富庶一邦,才是长久之计!”
沂王问道:“先生真是志向远大,但不知如何方能使沂国富庶一方?”
苏仪道:“此事,我早已有所考虑。沂王,还记得当初济王借马之事否?”
沂王道:“此事无时无刻不牵绕本王心头,只是不知如何才能筹集一百匹战马,当下实在有心无力啊!”
苏仪微微一笑,道:“此即为苏某为沂国所谋划的富裕之道。”
“先生有何良策?”沂王连忙问道,不知他此次又能带来何种新的惊喜?
“从济王借马之事,便可路露知暑,推微达着。当前,整个东州尽皆缺少宝马良驹。岂不闻‘物以远至为珍,士以稀见为贵物?’如果我们能进得大量好马,就不愁卖不上好价钱,进而足以富国。”
不待沂王说话,谢滟已抢先道:
“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也,国之大用。安定时期,根据乘坐马匹的优劣,可以区别尊卑之序;若国家万一有变,则能跨越远近距离的限制。贩马,是一个好主意!”
沂王赞道:“不愧是太子洗马!只是不知从哪里能弄得如此许多宝马良驹?”
谢滟不答。
苏仪道:“苏某乃渔阳人,也算在马背上长大,自以为精通相马骨法,且早年更是常在大汉与乌桓的互市中厮混,熟悉许多乌桓、鲜卑部落。假若能筹得足够本钱,除了马匹,苏某还可以低价买入大量牛、羊以及乌桓、鲜卑所产的貂皮、皮毛柔蠕等塞外珍贵特产,卖给海内各地,必然供不应求。考虑到节气、路途等限制,一年至少可做两次贸易,不出三年,沂国必可富甲一方!”
沂王大喜,道:“先生真是才高于世。只是这骏马、名裘等塞外特产如此珍贵,本钱只怕不少吧?沂国国贫,何来如此多本钱?”
苏仪微微一笑,道:“本钱不是问题,只要沂王愿意依计行事,大事必定可成。”
沂王奇道:“如此有利可图,我又岂能不愿意?只是依何计行事,还望先生教我。”
苏仪道:“老办法,与当初借粮一样,沂王只须向各侯国出具一些筹集本钱的手书,加盖沂王之印,各国还不有求必应?一旦有了本钱,苏某自有办法从塞外贩得大量雄壮骏马,以兴我沂国。”
沂王喜出望外,当即满口应允,接着按照言中要求,制好向各国借款的文书。
苏仪道:“兹事体大,非苏某亲自走一遭不可。我将亲自登门,分别拜访各位侯爷,陈述清楚此事利益,然后押运所筹钱财,经北州,赶往渔阳、幽州,以及上谷宁城。”
“渔阳、幽州倒是重要边郡,但这上谷宁城此前却是很少听闻?”沂王重复道。
“不错!近闻阙廷重新设置乌桓校尉,营府建在上谷宁城,兼管鲜卑,并在那里开设互市。”
“不知先生此去需要带多少人随行?”
“自阙廷采用咱们上书的建议后,流民与盗匪近乎销声匿迹,北去路上安全多了。故此,三十名汉军足矣!”
“先生此行需去多久?”
“长则半年,短三个月。”
“先生离去,还有何事嘱咐本王否?”
“确有一事,就是在濉河分流出群山的那座水闸,地势高耸,俯视北方千里平原。此处非同小可,一旦不慎决口,整个沂国都将被其淹没在一片渺茫横溢的大水中。故此,我将其命名为龙口岭,并设下重兵护卫,还令刘嵩、刘信兄弟鼎力相助。请沂王给予高度关注,不能出现丝毫闪失!”
“本王记下了!”
诸王刚刚退下,关雎公主却又款款而来了。
“陛下!”她见过明帝。
“你是为蠡懿公主之事而来吧?”
“正是,恳请陛下千万不可放过凶手阴枫。”
“唉,朕也难啊!”
“何难之有?依法处置,不就成了?”关雎不解。
“又来了,与刚走那几位王,真是异曲同工。”明帝心中不禁一阵苦笑。
“这样吧,此事无须多加解释,你且随朕走一趟,便都明白了。”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