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崖祖师爷岳休的府邸座落在一座名为朝阳山的山峰之上,这里完全不同于那座天虞山,并没有什么满园春色、繁花似锦,更没有凫趋雀跃、莺歌蝶语,反而与那平常的高大山峰没什么两样,倒是朝阳山上有一处天青崖迎着那青天白日。
在天青崖边,盘坐着一位身穿虎首纹常服的男子,只见其身后数道灵脉若隐若现,调动鼻息,感受着青天白日下的紫气东来。
岳休脚下生风,一路御风前来,穿过一片片密林,在男子身边落下。
宋成缓缓睁开眼睛,身后的异象随着消失而去,起身之后朝着岳休作揖道:“弟子宋成,见过师尊。”
毕竟要入岳休门下,早早改口是必然的。
岳休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天虞山上那边的事情,这位新收的年龄最小的关门弟子似乎在修行一事上要勤快了不少。
布衣老者随意从袖中摸出两本剑经丢了过去,说道:“剑术一事上,我们先不急,想将身体养好,磨刀不误砍柴工,一时间要从武夫转变为练气士还是有些困难的,这两本剑经你先琢磨着,对今后的练剑有绝对的好处,也能让你少走些弯路。”
这两本剑经是由岳休亲自撰写的,可以说是一部分自己成为剑修之后一路走来的剑术心得,你要知道,一位巅峰阴神境剑修的剑术心得到底是何等的弥足珍贵,不能说是有价无市了,在一座宗门之中可以说是祖传之物也不为过。
宋成一下子接过两本剑经捧在怀里,剑经看着不厚,但是在男子怀中却是倍感沉重。
“多谢师尊。”,宋成说道。
岳休伸手虚按几下,示意这位关门弟子先坐下。宋成照做之后,布衣老者便也盘腿坐在其身边。
“送你的这件法袍,可还穿的习惯?”,岳休又问道。
宋成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想了想,还是如实与自己师尊汇报道:“算不上束缚,就是有些笨重,行动不太方便。”
岳休送给自己关门弟子的第一件物品便是如今其身上穿着的虎首纹常服,这其实是一间法袍,当下显现出来的只是障眼法而已,原本的样貌可是双肩处各有一只吊睛白虎首,金黄色的法袍本身上上下下都是虎纹,即使是岳休使用了障眼法暂时压制住了这份气象,但是练气士只要稍微近身,都能感受到那种灵力压迫,足以看出这件法袍品相绝对不低。
在山上练气士之中,就算是那些个拳修掌修无一例外都会拥有几件通灵的器具宝物,就算是追求纯粹不追求与外物的剑修身上都会带着那么一两件,而这些东西,也有个品质高低之分。
灵器,小炼之物,略微蕴含天地灵气锻造而成,品质一般不高,多是一些境界不高的修士用作防身之物以防万一,有的山巅修士也会使用神通秘法操纵着数以万计的灵器与人对敌厮杀。
灵宝,作为大炼之物,已经无需借助练气士来施展神通法术,灵宝自带。
再往上的法器,通常是饱含灵气,皆用珍惜材料打造,有专门的用途,品质能排中上,山下王朝以及一些寻常的中下等宗门都是用其作为供奉之物。
而法宝的由来则是大炼法器成法宝,皆怀有异象,能释放上等术法神通,若是同等境界的修士捉对厮杀,手握法宝起码能高出其一境或是半境,都是大王朝中的压胜之物,品质足以用来当成本命物蕴养在灵脉之中。
除去修士自身修炼出来的本命法宝之外,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接上来这两种,仙器与神器。
仙器,那是世间少有,持有者无非都是山上宗门巨头,或是实力高强之人,到达仙器品质的宝物几乎都是拥有自我意识,除非主动认主,否则品质只能相当于半件法器,且施展出来的神通威力大大缩减,所以在一般没有得到仙器认可的情况下,拥有它的修士是不会拿出来与人对敌厮杀的,那样只会折损这身为仙器的本源,万一仙器品质跌了,到时候可就是得不偿失。
神器,作为神族遗留在凡间之物,珍贵程度无以言表。只认有缘人,如果强行使用,必定反噬,极有可能被神器吞噬,身死道消。
世间万般修士为何独独向往那三千神州,作为万年前与凡仙一战的主战场,那里不仅有人间的山巅修士陨落身死道消,更有天外天仙人折戟于此,而原本跟随其主人的这些个仙器甚至神器自然而然成为了无主之物,遗留在了这三千神州的广袤大地之上,任君自取,只要你拿得走,那满地皆是机缘。
所以其他各州的修士削尖脑袋想要去往那座三千神州,想要争夺一两件仙器与神器是最大的原因,因为那些个上古大能的传承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关于修士的先天本命灵宝,其并无品质可以区分,完全就是依照与修士本身有多能耐,那么你所修炼出来的本命灵宝就有多大神通,除了拥有本命飞剑的剑修之外,其余都是用本命灵宝称呼。
而练气士修炼本命灵宝又分先天和后天。
前者属于修士达到一定境界后,自身小世界内的灵脉之中自然而然的受修士大道影响,蕴育而生的灵宝,通常都是与自身命数气运相连,对于修士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元神。后天炼化灵宝则是通过各种奇遇、师门传承等一切从外界获得的法宝通过温养于自身灵脉中经过炼化而成为自身所拥有物的一种灵宝。
岳休送给宋成的这件法衣名为“怒冠”,是取自一头五神境修为的虎兽,剥其皮囊,加以其元神炼化而成的法衣,专门用来锤炼修士的血肉,并且穿戴在身,犹如身披百斤重甲,没行走一步都如同灌铅,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这件法袍在与其他修士捉对厮杀之时,足以承受一些个修士的狂轰滥炸。
宋成就只是轻轻挥了挥手,便能带动一股不小的旋风。
岳休嘿嘿笑道:“都是为你好,想要从武夫一下转变为剑修,代价可不小,而为师做的便是将这种代价降低到最小,几乎可以忽略的那种,这样一来,就能很好的承接你练气士的修行之路。”
布衣老者又拍了拍自家关门弟子的肩膀,“老夫这一脉,修炼的路子有些极端,你小子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宋成看了布衣老者一眼,苦笑着点了点头。
天下也不是没有习武与练气共存的修士,但是岳休是想要将宋成培养成一位剑修,一位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剑修了。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东子崖外面有一层禁制的缘故,总之,在这山头上似乎对那人间四季变换的感受颇为浅淡了些,宋成翻看老黄历,本应该是秋风萧瑟的季节,如今崖边却还刮着和煦暖暖的微风。
宋成不由得又想起那位住在“隔壁的”少王爷了,不由得问道:“师尊,沐春他怎么样了?”
岳休回答道:“他比你快上一些,第一场练剑刚刚结束,现在正坐在桶子里泡药浴呢?”
宋成皱了皱眉,问道:“这么严重?”
岳休看了一眼宋成,“怕了?”
“这倒不是。”,男子摇了摇头,“我倒是希望师尊以后教我练剑,要下狠心一些。”
岳休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掏出酒壶,轻酌慢品,手掌缓慢且有节奏的拍动着大腿,嘴里说着好说好说。
这个李沐春,倒是带了个好头。
“师尊,弟子能否斗胆再问一个问题?”,宋成说道。
岳休一只大手遮盖在男子的头顶,笑着说道:“别跟你那师兄一样,他这么拘谨你就给我随意一些。”
宋成听闻神情还有些恍惚,原本喊着喊着的山主,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大师兄了,这让宋成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好的,师尊。”
“是不是想问我李沐春那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岳休一语道出,将宋成的问题说得明明白白。
“没错,”,宋成承认,“我与沐春年纪相仿,年少时相处的时间还挺长,没想到当年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少王爷竟然有朝一日会背负这么多东西。”
岳休也是轻叹一声,看着眼前崖边的景象,只得陪酒一壶。
“人这一生,把天真都留给了年少,无畏留给了年轻,却把心重留给年长。”
“你们看待的事情少了去了,修行一途,哪能这么顺风顺水,就像建造得再坚实的舟子,没真正遇见那滔天风浪之前,能拍着胸脯说自己必定能够一帆风顺吗?”
“再换个角度说,这修道登天路,就像一条望不到边际的田垄,你没走一步就摘下一些东西,越往前走,你背负的东西是不是就越多,步子是不是就越重,到最后,摘得东西多的人,坚持下来的人才能成功。”
“而你那位少王爷,从小以来就在沉重,肩上的担子刚开始就挑的重,如果能够一路坚持下来,习惯了之后,也就不再惧怕什么了。”
宋成一直认真的坐着,听着布衣老者侃侃而谈。
岳休又抿了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感慨道:“老夫认为啊,年少、年轻、年长顺序不可逆转,该享受享受,该承担承担,一路肩扛到底,那还算个什么事嘛?”
“我们修道修道,修得是个什么道,不就是修个顺遂?”
“所以老夫觉得这样真的很不好。”
“那些个道士修道修得无欲无求、随机随缘,我看就很有必要,所以哪一天你有能力最好是能够游历一趟九守道州,对你的道心还是剑心都大有裨益。”
宋成缓缓的点了点头,心里还是大受震撼的,没想到平日看似随性的少王爷,竟然私下里背负了这么多的东西。
“你也不要多想,当下这样,我看就很好了。”,岳休说道。
宋成呼出一口气,顺势躺下。
云在天空,千载空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