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门外,李沐春二人站在殿前的屋檐下,久久未曾挪步。
哪里还有那艳阳天,哪里还有那青天白云。
殿外场景大变,此时此刻,竟是大雪纷飞,地上的积雪早可没过脚踝。
天上降落的雪花大如席,纷纷吹落在地面。
周身的林子也是“摇身一变”,化作片片竹林。
此情此景,真是应证了那一句,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忽而骤降的温度,李沐春能很明显的感受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凉意,迅速运转体内灵力游走,将那些寒意拒之体外。
林一峰呼出一口白气,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
“以往的冬雪天都是待在道观里,如今一见,山下的雪景不愧是文人笔下的常客。”
雪花如同细风吹过梨树,吹落梨花瓣瓣,零零落落。
李沐春则是叹了口气,抬头说道:“这冬雪天,就有这么好看?”
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李沐春是不怎么喜欢。
两人踏雪而行,走出一条小径,雪中留下一道长痕。循着老儒士手指的方向,踏雪寻踪,穿过一片片竹林,每多走一步路,前方的飘雪似乎更大了些。
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的路,来时留下的痕迹早已被大雪掩盖。不知不觉,二人来到一条还未冰封的小溪流旁,林一峰心中有些不安,便对李沐春说道:“这雪,下的太过古怪了。”
积雪越深,寒意愈甚。按照以往来说,修士体内的灵力完全足以抵抗这封山大雪,只是如今的李沐春却是嘴唇有些发紫,这鹅毛般的大雪带来的寒意似乎能击穿修士体内的灵气,慢慢侵蚀身体。而林一峰作为武夫,体魄锤炼的很好,这点寒意侵袭不了其身子分毫。
“要不先用我袍子披上?找个能落脚的地方再说,反正老先生的茅屋就在那个方向,也不会长脚跑了去。”,林一峰说道。
李沐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继续前行便是。
河岸边,有一处由竹子编制而成的小渡口,一道身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根长长的青竹鱼竿垂下,独钓寒江雪。
李沐春二人停下脚步,便见到那位身影单手提着钓竿,起起落落,奇怪的是那钓竿钓钩竟是笔直,而且还未曾放上鱼饵。
林一峰示意李沐春留在原地,快步上前,在距离那垂钓人几步的距离,轻声喊道:“这位先生,打搅你垂钓了,可曾见过这附近有一间茅屋?”
那人只是头部稍稍转动几分,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保持那个动作。
林一峰根本看不清楚其全貌。
这时李沐春也走上前来与林一峰并立,后者又拿出了一件裘衣披上,神色已经缓和不少。见询问无果,二人道了声歉,转身离开。
“这途中大雪,如何?”
那垂钓者突如其来的开口,声音如同古老的磬钟,浑厚且极具深度。
两人先是一愣,然后林一峰看向李沐春,后者正低头沉思。
李沐春突然作揖道:“世情薄,人情恶。”
垂钓之人抖搂抖搂身躯,将那厚厚的一层积雪抖去,并未回应,而是手指一个方向。两人循着看去,在这风雪之中似乎破开一个窟窿只有垂钓人手指的方向有一座茅屋能够清晰可见。
又是一阵大风裹挟白雪从二人身前呼啸而过。
等到二人再看时,渡口已无人影。
二人只好继续前行,朝着独立于这暴雪中的竹林茅屋前进,路途中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那雪中茅屋半步,两人始终与那茅屋保持相当的距离。
不过二人并未因此停下脚步,反而是继续前进。
竹林中闪过一道亮光,李沐春与林一峰看去,原来是那老儒士手中提着一个灯火幽微的灯笼,正在缓缓朝二人走来。
老儒士依旧身披那一件早已洗得发白的儒衫,就好像这暴雪丝毫不对其造成影响。
“后生明知道走不过去,为何偏偏不肯停步?心中执念就如此深重?”,老儒士开口问道。
“不积跬步,不至千里,我既有心,又何尝怕这漫天风雪,又何尝怕这前路遥遥无期?”,李沐春挺立于大雪之中。
林一峰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年轻道人知道,这些问题都与其无关。
“后生心中之执念,可以说是大如云海蔽日,重如泰山悬顶。”,李沐春笑道。
老儒士抚须而笑,招呼着二位跟随其后。
那远处的茅屋忽然就拉近了许多,两人每走一步感觉就像是施展了缩地成寸的神通法术一般,没几步就走到了茅屋跟前。
老儒士领着二人进了屋子去。
屋内油灯两盏,一张草席,一盆火炭,两张桌椅,一把古琴。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李沐春先落座,老儒士为二人各自倒上了一杯刚刚烧好的茶水。
“寒舍无什么好招待的,还请二位后生莫怪。”,老儒士笑道。
“如此雪天能够得到老先生的一杯热茶,就已经是雪中送炭,价值千金。”,李沐春回应道。
林一峰将袍子挂好之后,接过那杯茶水,这才落座。
“事到如今,是继续尊称你为老先生,还是应该改口叫老前辈?”,林一峰微笑道。
老儒士嘿嘿的笑着,轻轻摆了摆手,“随你。”
“这屋子看似简陋朴素,实则别有洞天。”,林一峰看了屋子周遭一圈说道。
这座茅屋,自成小天地。
“道家后生眼光不错呀。”,老儒士提起放在火堆里隔水加热的酒葫芦,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满脸惬意。
林一峰随后又摇了摇头,赞赏道:“先是一念之间便是构建出了这座秘境宝庄,又是秘境层层叠加,最后又是能够随身携带一片小天地,吕前辈才是手段通天。”
“不错不错。”,老儒士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热酒,继续说道:“道家后生明明是一位习武之人,却为何对我等修士之事如此洞若观火?”
“见得多了,自然就熟悉了,看的书多了,自然就清楚了。”,林一峰回答道。
“不简单,不简单。”,老儒士砸吧砸吧嘴。
李沐春对于此事,可是完全插不上嘴。
“既然都寒暄完了,那么后生可就开门见山了。”,李沐春抱拳道。
老儒士伸出一掌,示意后生尽管问便是。
“吕前辈能否送我们出去?”
名为吕伯仙的老儒士想了想,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真的无能为力,不瞒后生说,如今老夫也是被困在其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李沐春挠了挠头,看向一旁的林一峰,后者也是摊了摊手。
“这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自己所创秘境,还能把自己困在其中,真是奇妙。”,林一峰无奈的摇了摇头。
“吕前辈,那你就不会想想办法?你修为高寿元长,后生们可熬不起了啊。”,李沐春打趣道。
吕伯仙看了青衫年轻人一眼,撇了撇嘴,说道:“自从我进到宝庄里来,就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样样方法都试过了,就是不成。”
“那证明前辈试的还是不够。”,李沐春说道。
吕伯仙将手从袖中抽出,掐指一算,“二十年了,还不够啊?”
李沐春伸手扶住一旁林一峰的肩膀,差点没摔倒过去。
“老前辈就真就一筹莫展?”,林一峰开口问道。
吕伯仙想了想,摇了摇头,“暂时不得。”
“那吕老前辈跟那夏侯将军可认识?”,李沐春问道。
老儒士原本拿起的酒壶停在了空中,缓缓放下,随后又是举起,一口接上一口。
好像提起有关这位剑明国女将军的一切,这位老儒士就不愿多说。
李沐春从这位早已胡须斑白的老儒士眼中看出了不一样的感情,忧郁,懊恼,悔恨,各种情绪交织,神情复杂。
“后生岁数如何?”,老儒士问道,又看向年轻道人,“这个问题不太好问你。”
“那后生听着就好。”,林一峰笑道。
“舞象之年。”,李沐春随即回答道。
“那成。”,吕伯仙将葫中酒水尽数饮尽,“在后生心中,情字一字,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就把李沐春当场问住了,要是你问些有关学术上的问题,说不定我李沐春还能跟你掰扯几句,可是这情场一事,到底是如何,李沐春可谓是一问三不知。
见到李沐春许久不言,吕伯仙笑了笑,说道:“到底还是个小娃娃,现在问你这种问题还是太过早了些,不过呢,早点知道一点,对你以后肯定是有帮助的,毕竟长得这么俊俏,难得一见,不知以后天底下有多少姑娘,要为之倾心?”
林一峰颠头播脑。
李沐春眨了眨眼睛。
老儒士调整坐姿,双掌一拍,顿时满屋星光点点,屋内场景骤变,脚下已不是地面,而是变作那一条条如同河流一般流动的灵气,周遭的场景更是化作那星空穹顶。
“老夫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故事,想不想听听?”,老儒士微笑道。
李沐春与林一峰各自打了个稽首,异口同声的说出口。
“后生,洗耳恭听。”
周身场景再变。
狼烟四起,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