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士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章惇,字子厚,此时任着作佐郎,并非翰林学士,但其来头可不小,早在胜吉六年,章惇便中了丁酉科进士,那一科进士人才济济,后世理学奠基人程颢、关学创始人张载、改革新党吕惠卿,还有当时就已锋芒毕露苏轼苏辙兄弟、曾巩曾布等兄弟都是他的同年。在这么多冠绝大周的人才中,柴勐钦点章衡为状元,章衡年龄虽比章惇大十岁,但却是章惇的族侄,章惇耻于章衡之下,拒不受敕,扔掉敕诰回家。两年后,章惇高开封府试第一名,殿试高居一甲第五名。胜吉十五年,章惇受到欧阳修的推荐,任着作佐郎。
章惇高中进士那年,沈括却落了第,不过并未影响两人的同门之谊。沈括胜吉十二年中进士后,屡得贵人提携,更有柴勐赏识,短短数年,便位列机枢,章惇耻于靠私交谋取富贵,便与沈括少了来往,但章惇之名沈冲却早就在沈括及欧阳修那里得知。相传好友苏轼曾对章惇有过“子厚奇伟绝世,自是一代异人,至于功名将相,乃其余事。”的评价,可见章惇果非凡俗之辈。就连名满天下的安乐先生邵雍也曾经说过,“天下聪明过人唯程颐,其次则章惇。”
章惇虽然高傲,但素来钦佩王安石和沈括的才识远见,见到沈括的公子也含笑回礼,待细细观看了沈冲的面相,不由心中一惊,章惇的表情变化只在一瞬间,除了一直留心他的苏轼,倒也无人发觉。
待一行人纵马呼奴返回开封城,苏轼留章惇在苏府小住一晚。苏轼、章惇两人与众人告辞后,步入后堂,苏轼将下人们遣退,笑问道,“适才在临波亭,苏某见子厚望沈克之面相,似有所感,不知可否相告?”
“子瞻果然眼光犀利。“章惇似乎仍在犹豫,却不肯多说。
“莫非沈克之有早夭之相?”苏轼担心地问道。章惇乃邵雍亲传弟子,习练服气养生功夫,更有望人面相、查天地变化之奇术,故被苏轼称之为异人。大周才子辈出,但英年早逝者同样不少,近十科的状元,倒有三成中状元后,不到五年便因病去世。
章惇看了苏轼一眼,欲言又止。苏轼急道,“子厚,苏某知你为人,乃豁达爽利之人,今日怎变得如此吞吞吐吐。”
“如果章某说沈克之贵不可言,子瞻又作何想?”
“贵不可言?难道是封候拜相?”
“封候拜相算什么?”章惇不屑道。
苏轼倒吸了一口凉气,章惇不敢明说,他亦不敢问了。大周从来没有封异姓为王的先例,而封县公倒很平常,文相、富相都已封国公,章惇这里的贵不可言,明显不是指王公,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了。可是沈冲虽薄有微才,但与自己、甚至与刘煇、黄庭坚、章衡、章惇相比都欠些火候与灵气,有何才何德能让章惇觉得贵不可言。
“章某需面见沈存中求证,望子瞻为我引见。”章惇和苏轼有同样的疑惑,他一样怀疑沈冲的帝王之相源自于沈括,但沈括早年相识,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难道命运有变?
“子厚与存中有同窗之谊,何需苏某引见?”苏轼奇道。
“彼为凤凰,余为家巧,何敢高攀,只愿面见观其气也。”章惇叹道。
苏轼知道章惇心高气傲,不屑于与达官显贵结交,便应了下来。
这几日,沈括接连拜访了朝中重臣,感谢这段期间对自己的帮助,就连吕惠卿这个潜在的竞争者,沈括也没有忽视,与其相约长谈了许久,把一些变法时需要注重的细节进行了探讨。新法最终实施的章程均由吕惠卿负责制订,吕惠卿早已有了完整的规划,只是王安石过于激进,使得他无法达成所愿。如今沈括与其一番话,倒让他受益菲浅。沈括在不改动王安石制订的大方向的基础上,补充了许多审核与考评的机制,将一些有可能发生的扰民、害民之举不仅举出可能实施的形式,还提出了处罚、惩治、弥补的方法。吕惠卿这才知道柴勐重用沈括不仅仅看重沈括的战略眼光,沈括本人也确有治国办事之才干。
感叹之余,吕惠卿不禁疑惑沈括是何居心便试探道,“沈计相可曾与石相沟通过这些办法?”
“新法章程出自于吉甫,自当与吉甫详说,况且沈某原本居乡守制,新法之事不便参与。如今,文相有疾,秦相似有执掌西府之势,这参知政事的差使除了吉甫,沈某不知当为谁人所设。”
文相染疾,官家有赐封赏荣养之意,秦相因使辽之功晋升枢密使这些消息在朝廷中早已传遍,但参知政事的职位却是吕惠卿不敢奢望,他的资历在当今朝廷根本排不上号。如今沈括居然提出他可能擢升为副相,难道有什么小道消息。仔细想来,以如今新党之势,官家对石相言听计从,或许石相确有此意。
等沈括回到沈府,却得知苏轼来访,连忙步入正堂,只见沈冲与苏轼、章惇两人正聊得兴起。
三人起来给沈括行礼,沈括与苏轼回礼后,专门执着章惇的手说道,“吾与子瞻还多有往来,子厚却见之甚少,莫非也如子瞻一般,嫌弃沈某乃新党之人?”
听到沈括没有和自己见外,开起新党的玩笑,章惇也笑了起来,“岂敢岂敢,章某欲成新党而不能,这才冒然造访,还望沈相不要责怪。”
苏轼也笑道,“存中不厚道,苏某何曾说过沈计相一句不是,况且,沈计相乃为国立言,为民立政,岂能以党论之。”
“章某今日前来却是因北辽之事。”
“北辽何事?”沈括请苏轼与章惇坐下,看着章惇微微笑道。
“沈相可知北辽北院大王耶律乙辛有不臣之心?”章惇试探道。
“何出此言?”沈括倒真没有想过。
“章某几日前夜观天象,紫微星东移,见荧惑守心,将星璀璨,帝星暗淡,此主北辽祸起萧墙。北辽臣强主弱,南院大王耶律仁先因司马君实出使之事与北院大王耶律乙辛交恶,改任西北路招讨使。如今北辽民间有谚语:宁违敕旨,无违魏王白帖子,可见耶律乙辛已成气候。”
“此北辽国事,与我大周何干?”章惇所言,并无甚新意,这几日因荧惑犯紫微之事,钦天监监正的说法与章惇相同,而耶律仁先改任西北路招讨使之说也只是传闻,据线报,耶律仁先仍主持南院事务。这种军国重事,本就不是靠坊间猜测来决议之事,沈括也不想和章惇、苏轼讨论此等事情。
“章某料耶律乙辛必遣精兵收复耽罗,沈计相此时出使耽罗,恐有不测,章某不才,愿同往之。”
“沈某上承天命,耽罗非去不可,然子厚何必犯险?”沈括不解道。
“章子厚师承安乐先生,有望人面相、查天地变化之异术,事有不济,可为存中解忧。”苏轼与沈括熟不拘礼,便不象章惇这般客气,一口一个计相,见到章惇和原来的计划有异,虽然不知道章惇的深意,但还是大力推荐。
沈括微微一笑,“子厚好意,沈某承情了,明日便启禀官家,举荐子厚为副使,同赴龙潭虎穴。”
章惇见沈括仍是不信,也不解释,反正目的已达到,有的是机会与沈括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