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缓缓说道,“各位匠人、坊主,转塘这些年收获之丰,我大周开国百余间前所未见,甚至自有文字史料记载以来,都未曾见到如此盛举。而且这还不止是转塘一地的变化,近到二浦、杭州、明州,远到苏州、扬州,江南水乡之地暴富之家层出不穷。但土地所产有限,非粮即棉;民间之铜银有限,此富即彼贫。各匠头请仔细思量,财富集中于江南、江南粮田大量改为棉田,会有什么后果?”
众人起初还有些兴奋,听到后面感觉东家的话音有些不对。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从来不会这么和风细雨、一帆风顺,往大处讲,每一次朝代更替都是土地和社会财富的再分配。江南大量粮田改棉田更是要了大周的老命,一旦遇到大的灾难,棉花可是填不饱肚子的。
“从胜吉十二年起,沈某买的土地除了建工坊外,便全部种了农作物,棉花收益高,沈某岂能不知?但江南之地,却不可成为种棉之地。大周各路、州土地各异,多有一年一熟之地,这些土地种植棉花和我江南一年两熟之地种植棉花,孰优孰劣,各匠头自然清楚。我转塘岂能贪运利之节省,而舍稻种棉?”
王匠首听了沈括的言语,惭愧道,“明年,咱们转塘庄园便全部播种稻田。”
“恩。这就是沈某和你们讲的第一点。水力车机一出现,钱财便滚滚而来,但凡事应有度,我转塘岂能赚尽天下银钱,别人改粮为棉,我们管不了,但做好自己应做之事,便问心无愧。况且,吾预计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改棉的土地将会有大的抑制。”
众人起初还有些不甘,此刻却也信了,东家所言有理有据,合乎公道人心,是长久之计。
“沈某和你们讲的第二点,却是要不断地尝试开发新的技艺。水力车机还能不能再强一些,铁器能否再耐用些,船只可否再大些,切不可固步自封,以为天下已无对手。水力车机所带来的变化,其实就象一张纸,捅破了,能在此基础上不断改进的可不止我转塘一家。我们知道的有内侍省、工部的工匠,他们这几年有些技艺已赶了上来,象泉州的船匠已经可以造四千料的远洋大船,我们不知道的可能更多。而技艺的不断领先,才是转塘长治久安的保障。”
“第三点则是大周的形势,近些年大周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裕,但强敌环伺,隐忧不断。西有夏蛮、北有辽夷,北朝时期我汉地被蛮夷侵占,十室九空之惨状,犹如昨日。而且我大周人多钱少,铜矿、银矿产出远远不足,而域外海外多银钱。迟早有一日,我们的出产要远销西夏、辽国、高丽、日本,从大周之外获取银钱,一方面可强国富民,另一方面则可以削弱别国的实力。所以走出去将是转塘未来要坚持的战略。”
“第四点,也是沈某反复强调的,国富民安,首在农桑。保持农田,只是第一步,如何提高农田的产出,使耕田者有更大的收获才是转塘投入人力物力之重点。胜吉十二年,沈某曾提出要尝试各种农作物间作、轮作,但是,绝大多数佃农还是按他们早就习惯的方式来耕种,他们不想作尝鲜之举,但沈某要提醒大家,或许一百种方法中有九十九种方法的收益不如正常的耕种,但只要有一种方法收益能提上去,所有的尝试都是值得的。况且,我们的尝试成功率也没有那么低,比如用转塘一号长茎水稻和转塘二号短茎水稻间作,其收益便远大于单一水稻,早稻亩产量可以达到四石。我转塘的佃农早不是传统的佃农,他们也领月钱,不需交税,不需参加徭役。他们同样是转塘的“坊工”,只不过他们需要研究的是提升农作物产量的技艺。海外各地农作物种子也需要系统地引进播种,研究出适合江南生产的农作物及流程。”
会议结束后,沈括将王寿光唤入密室,细细嘱咐了约半个时辰,有些话不方便公开宣扬,但沈括的规划布局却不能绕开王寿光,因为他请的三个月假期早已到期,朝廷对他的延假申请予以驳回,着其尽快回京赴任,沈方已没有时间亲历亲为。
此次回京,不需要带沈冲、沈方等子女,轻车简从,用不了多少时日,而长子沈冲、长女沈蓉领着三个弟妹在云栖山沈氏墓园为母亲守孝。
自从母亲病重,一直到母亲入土为安,沈方虽然没有中断修练,但毕竟有诸多不便,象梅花桩、弓箭之类有时只能比比样子,活动下筯骨。等到在云栖山结芦而居后,沈方的修练彻底稳定下来。妹妹沈蕙、弟弟沈德早在京城时便看过沈方修练,但在京城时可做的事情很多,没有缠着和沈方一起修练,来了云栖山,一下子少了许多玩乐,便缠着沈方相教。沈冲早经历过那个阶段,一笑置之,专心作他的学问,沈蓉年已十三,出落成一个大家闺秀,自然不会跟弟妹一起蹦蹦跳跳。这样五兄弟姐妹中有三人每日五更即起,开始一天的修练,与沈蕙私交不错的王可儿也名正言顺地随着三兄妹练起武功。
自从三年前沈方通了小周天进入转元境界以来,他的气息越来越绵长,有时一个呼吸便可长达四分的时间(注:古时把一天分做一百刻,一刻分为十五份,称为分,比今天的分钟略短,相当于57.6秒。),让沈德和沈蕙咋舌不已。沈德此时年已七岁,正是沈方当初跟张天端学武功的年龄,但沈德可没有沈方的定力,观呼吸和念口诀还能坚持,到打坐的时候,不是如顽猴一样抓耳挠腮,就是干脆打起盹儿来。
吃过早饭,沈方和王可儿在三尺桩上练习轻身术,沈蕙和沈德在两尺桩上练习。因为久经锻炼,沈方和王可儿比沈蕙、沈德轻松得多,他们两个犹如蝴蝶翩翩飞舞,一口气能练半个时辰,看得旁边气喘吁吁的沈蕙、沈德直发愣。
龙虎长拳和弓箭,两个女孩子都不喜欢,便一起回草芦玩,留下兴致昂然的沈德跟在沈方屁股后面玩得不亦乐乎。
《登天纵》沈方虽然已经学会,但《登天纵》本身就是使用轻身功夫的技巧,以及对内气的把握,沈方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按张天端最初所教的,不折不扣地练习下去。张天端在上一次考教完沈方武艺后,震惊之余居然忘了传授新的练功方法,可能在潜意识里,张天端对沈方的练功方法更加认可,而不愿意轻易改变。一个老师没教,一个徒弟不问,却便宜了沈德,每天乐呵呵地跟着二哥沈方练一个上午。
每天吃过午饭,沈方总要去窑场看看,开始是与伴当共骑一马,后来干脆自己开始练习骑马,在几个伴当下人的担惊受怕中,轻轻松松地上马急驶如飞,比伴当下人们骑得还好。内功心法、轻功的好处在这里体现地淋漓尽致,轻松一跃便可飞身到马鞍上面,这身手已惊呆了旁人,没曾想到,还有更绝的。马在奔跑中,速度已是极快,这位二公子有时居然敢腾空而起,想和骏马比试速度,而且还在短时间超过骏马,再抓住缰绳一跃而上。别说已看傻了的伴当下人,就是辽国最优秀的骑手也不可能有这种匪夷所思的骑术。他们当然早就知道,自七岁起,这位传说中有些痴呆的二公子便跟随着天师道小天师张大侠学习武功,但从来没想到年仅十一岁的二公子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而王匠首女儿王可儿的表现让他们更加无语,原来厉害的不止是二公子,还有王可儿,王可儿的气力、轻功虽然不如沈方,但骑起马来如履平地,在马背上下翻飞如入无人之境。对于这两位而言,翻上这四五尺高的马背,只是比跳上三尺高的梅花桩略费些劲儿罢了,更何况长期练习内功,不知不觉间强化了他们的感知,增长了他们的气力。
在一个伴当好奇地询问如何练功之后,伴当下人们没有想到,二公子居然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将《太上老君养生功》和梅花桩的练习方法全部讲了出来。虽然明知这些功法未经张天端同意私自练习,很明显是在欺负二公子脑子不够用,有套路之嫌疑,但沈方和王可儿两个小孩子显示的修练成果却让他们无法拒绝。很快,在沈家掀起一阵学习武功的热潮,至于这个热潮能持续多久,能产生什么神奇的后果,就不再是沈方所关心和能掌控之事。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功法的秘密,如果有人问他学《登天纵》,他也会毫不犹豫相教,还好在转塘没人知道他会这个功夫,这就避免了被付蕙娘视若珍宝的功法成为人人皆知大路货的可能。
胜吉十五年,就这么波澜不惊地一天天渡过,直到十月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