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仲伟兄,有了这五千两白银,沈家这一关已经安然渡过,却不知仲伟兄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这五千两纹银的月息又是几何?”
“月息就算了,待沈家用度方便时归还即可,但有一合作还请贤弟予以考虑。”
“仲伟兄请讲。”沈括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
“贤弟应该也知道,愚兄在为内侍省掖庭局供应染料,内宫早已传开,贤弟在宣州制成了不起的车机,可以提高百倍效率,不需人工,可昼夜不息,不知是真是假?”
沈括颇有些无奈,他没有想到在自己一再削弱水力车机影响的情况下,内宫还是发现了水力车机的功用。王寅此言同时意味着,官家已经盯上了沈家这颗摇钱树,这次对沈家的打击并非罚没钱财那么简单,而是逼着沈家站队,如果上了官家这条船,沈括还能象王寅那样做个富家翁,但如果沈括想闷声发大财,官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惩罚。现在的情形逼迫着沈括进行及时的调整,转塘那边肯定无法保密,估计已被官家摸了个通透,如何在技术流出和技术演进方面找一个平衡,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车机确是真的,但没有这么夸张,提高百倍效率不太可能,十几倍、几十倍还是有的,同时也需要人工来看顾车机。仲伟兄能将内侍省的消息坦诚相告,沈某承下这份情了。不知仲伟兄对这车机有什么计划?”沈括言语之间有些冷淡。
“愚兄不才,绘制了一台印染机的草图,不知能否和贤弟的车机结合起来。”王寅从怀里拿出一个宣纸卷轴,在沈括面前展开。
沈括略有疑惑,起身站在这印染机图纸之前,认真端详每一处细节,并用手指估算着图中的比例。看了约有一刻钟,沈括才长叹一口气道,“仲伟兄大才,沈某多有不及。”
王寅看到沈括肯定他的设计,也是格外高兴,谦虚道,“贤弟过奖了,愚兄浸淫染坊三十年,深知这染房是毁人之所,越是艳丽的染色,越容易导致染工得病,这种慢性病无药可治,许多青壮染工干了不到十年,便落了一身疾病。如果用染机来替代人工,便可以减少部分伤害,染工们也能多干几年。”
“仲伟兄为解染工疾苦而设计染机,沈某一定尽全力助仲伟兄建成水力染机,但有一事需要向仲伟兄讲明白,水力车机只适合江南水系,北方一到冬天便无法工作。”
“这个自然,愚兄早已做好去钱塘建染厂的准备。另外,近几日听吴常侍的亲信说起过转塘的事儿,贤弟可要小心提防。”
沈括点了点头,心里暗叫侥幸,若不是王寅相告,估计自己仍然会被蒙在鼓里,陷入被动,等各种机器制造出来,正好被官家收了去,沈家顶多可以当个监工,赚个辛苦钱。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专利保护,甚至连沈括本人也没有专利保护、版权保护意识。
自腊月十四起,沈府便收到一波波京城各级官员的拜帖,他们多奉上三十到六十两纹银的礼单,连老师欧阳修也遣管家奉上一百两白银的礼单,这与沈括给欧阳修的礼单相比当然微不足道,但毕竟代表着一种姿态。
腊月十六,富弼遣家人奉上三百两白银的礼单,几乎相当于这位宰相一个月的俸禄。
大内文德殿。
柴勐把手里的名单撕了个粉碎。“这些文官明知沈家不缺钱,还上赶着送银子过去,难道朕给众臣工发放的俸禄多到无处花销了?”
“有奸商狼狈为奸雪中送炭,自然有文官锦上添花博个好名声。”吴成回道。
柴勐不屑一顾地嗤笑,盯着吴成说,“给沈括送钱最多的就是你下面那个官商,你管的好啊!“
吴成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说,“官家有所不知,奴婢安排王寅去送钱,其实是为了打草惊蛇,沈括现在胆子变小了,如果没有人去刺激他,他在此时绝对不敢继续开发水力车机,那王寅也是个开染坊的行家,他设计的那个染机能提高几十倍染布的效率。水力车机如果能用在染机上,那奴婢也能让水力车机用到织机上,这样内库每年能节省十五万贯支出。”
“那王寅倒是个忠臣了?”柴勐冷笑道。
“我大周吏治清明,官家选的官无一不是忠臣,就连奴婢选的工匠也都是忠心耿耿。那王寅早有改造染坊的想法,奴婢让手下将万春圩和转塘的事儿向他透露了一点,这厮果然中计,兴冲冲地找沈括合作去了。”
“你这泼才倒也机灵。”柴勐笑骂道。
“为万岁爷爷办事儿,自然得尽心才是。”
“转塘那边,沈括未必有警觉,若是等沈括把新式机车造出来,再收回来大量仿制岂不是更好。”
“官家,奴婢以为,沈括此人精于设计,制造和商贾却并不在行。只需想办法让他将新式机车设计出来,自然有人可以造出来。前几日,杭州那边来报,转塘的实际负责人果然正是帮助沈括制造水力车机的匠人王寿光。王寿光并非沈家家奴,何不赐予他功名,让他为内宫效力,不比跟着沈括不知深浅要好?!”
“好一条釜底抽薪的妙计!”柴勐笑道。“你这泼才越来越有长进了。”
“跟着官家服侍了这么多年,总得学会些运筹帷幄,平衡制约之策。”
“恩,知道就好,你这个人就是话多了些,想法多了些。你说,这次你贪墨了多少?!”
“啊!”吴成刚站起来不一会儿,急忙又跪下回道,“官家,奴婢已经将那一万六千两白银足额交入内库,没有丝毫贪墨。”
“你这泼才,一会儿是一万贯铜子,一会儿是一万两白银,还把沈家孝敬朕的银钱自己吞了去。这几日,御史台那里上的奏章,你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官家圣明,奴婢一心只想为内库多添些银两,名声臭了也没什么关系。”
“你这泼才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太糊涂,朕富有四海,内库库银有一百三十万两积存,岂会在意那些许小利。你把沈括逼得倾家荡产,连富相公都打抱不平了,这不是画蛇添足吗?况且,沈括就是再有钱,那钱还能飞出大周?他自己又能花销多少?最终还是为我大周百姓所用。从今日起,你少说话,少自作聪明,回头去内侍省领十个板子,让朕给大臣们一个交待。”
吴成心中叫苦,只能乖乖地应是,“官家,还有一事,沈家如何善后?”
“还得朕来收拾尾脚,”柴勐沉思了片刻说,“追授沈周为太师,封沈披、沈括母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御匾一块,着钱塘县好生奉迎。沈括不是有个转塘庄园吗,那就着沈家进贡丝绸绵缎,有这些,也足够沈家人受用了。”
“皇上圣明,沈家真是有通天的运气,才能获此殊荣!”
“又多嘴了?掌嘴!”
空旷的文德殿里响起了轻脆的“啪啪”声,殿内服侍的宫女、宦官,头垂得更低了,生怕被吴常侍记着,犯了他的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