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镠刚到了华亭县外草市处,便被一人给拉住。
他下意识以为是有贼便加重了力度猛地把对方扯过来,但没想到那人也是个练家子,下盘极稳,自己扯了一下还没拉动,这才定睛一看,原来是杨三郎杨箕早早便等在此处拦着自己了。
“杨三郎!三月不见,竟有如此长进?看来顾郎君未曾短少了你的用度,此番你可算是发达了!”
特意穿上一身皂色圆领袍衫的钱婆留惊喜地握住了杨箕的手说道,随即两人彼此见过礼后,杨箕才有些得意地说:
“四郎替某找徐七哥拜作武学师父,也与四郎一同认他作了义父,又教某读书识字,此番可是能让钱大兄刮目相看?”
钱镠早知杨箕是个喜欢炫耀的恶少年性子,笑骂了一句:
“你这脾性还欠打磨,某看徐爷待你还是太好,若让某来调教,保管叫你不敢这般轻佻,你既认了某作大兄,某便尽一尽大兄的本分!
如今既跟随了顾郎君,便不可如往日那般浪荡散漫,更不可这般骄纵,有些许成就便志得意满识不得自己是谁!
你如此志得意满地向某炫耀,却不向某问问你家中耶娘和姊妹如何了,当真是全然信重某还是忘了本?”
虽说是带着戏谑的表情,但钱镠的语气却是很认真,显然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这个小兄弟因为性格缺陷在未来一时不慎铸成大错,到时候悔之晚矣。
杨箕听了钱镠的批判后,猛然警觉自己有些得意忘形,竟忘了询问家中情况,当真是不应该,他连忙向钱镠告罪道:
“大兄教训得是,此番是某着相了。大兄直言教诲的恩德,三郎必不敢忘!
不知耶娘和二娘在家中过得如何?娘亲的眼睛可曾好些了?某先前托郎君家人替某送回去的薪俸应当能让二娘说个好人家了。
四郎上月初便下令让嘉兴监下辖所有盐场改用晒法还派遣净莲社弟子前去教学,某听说盐官县各盐场都已经推行完毕了。”
亭户儿女生活困苦,有时就连女儿出嫁都要自己准备嫁妆,故而逾笄未嫁的老姑娘并不少见,杨箕先前托顾氏商行送回家中的钱财便是打算作为自己家的二姊杨二娘的嫁妆使用。
钱镠闻言哈哈一笑:
“这才像话!此事勿须你多操心,二娘先前许的人家终于肯完婚了,明年三月便行昏礼。
你耶娘近来因你送回的钱财和盐监换了晒法制盐,在净莲社帮助下已经无需时常上山伐木,不过你耶耶是个闲不住的,还是经常自己下盐田刮卤土制盐。”
听得钱镠说起自己家中的情况,杨箕也逐渐放下心来,其实一月前他耶娘便托人送过信来说家中大为好转,故而他并不是很担心家人。
此番受了钱镠暗中质疑他是否不孝的指责对他来说其实有些冤枉,不过他心里清楚钱镠是在告诫自己要谨小慎微,珍惜现在的机会,所以也不会因此与钱镠置气,反而是虚心接受了钱镠的批评。m.qqxsnew
两人寒暄过后便在杨箕的引路下前往徐浦场,此时苏龠已经从润州处理完自己被诬告之事回到华亭县,非必要的情况下,顾柯都尽量在徐浦场和顾氏在县城外的别业居住,不与苏龠照面。
......
因为净莲社不断接收着新的社员,以及社内产业的扩张,现在的徐浦场净莲社已然利用竹木扩建了许多简易的棚屋并围起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四十步见方大院。
钱镠一来到徐浦场净莲社的门前就发现一个小沙门哭哭啼啼地扫着地,不由得有些好奇,杨箕见状便笑着解释道:
“这小沙门乃是犯了戒,被普惠法师处罚要替社内扫地掸尘一旬。”
“他犯了何戒?”钱镠问道。
“贪吃,先前趁着顾四郎设宴款待故友的机会跑到后厨偷吃,沾了荤腥,却被普惠法师逮了个正着。”杨箕有些嘲讽地看了那小沙门一眼。
没想到那小沙门竟是个火爆脾气,见杨箕对自己投来挑衅般的嘲弄眼神,他一下就火了,大叫一声,提起扫帚便向杨箕打来。
扫帚提起一团灰尘,一时间飞沙走石迷得杨箕睁不开眼,白白挨了那小沙门三下打,小沙门边打还边用稚嫩的声音抽噎着说:
“你们都只晓得欺辱某!顾全武在此立誓,今后绝不让你这黑脸猢狲瞧不起某!”
杨箕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招架住这小沙门颇有章法的“棍术”,一把夺过扫帚扔了,随即大步上前拎住正打算逃跑的小沙门后衣领,恶狠狠地吓唬道:
“若非普惠法师心善将你这小沙门救出苦海,你如今还在余姚寺院里给人当牛做马,却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知感恩屡屡破戒还敢打人。
某这就让普惠法师将你逐出净莲宗,从此便任你驰骋江湖,想必你口气这般大总归能找到求活的法子!”
“若不驱逐了某,你便是伎子养的!”小沙门虽然心里害怕极了,但嘴上却不肯认输地回骂道。
他还不怎么丰富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孤苦无依的自己若是向人示弱,别人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自己。
故而他在余姚寺院里被年长的僧众欺负时也从不肯服软,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长柄武器的用法,时常能用一杆扫帚打得一众僧人抱头鼠窜。
也正是因为受不了欺负他才会逃出寺院在外流浪乞讨,被当时正在越州传法的普惠法师给收作弟子,一同来到了华亭。
也正因为他的这种性格和被僧众孤立的经历,他虽是出家弟子,但对佛法戒律堪称一无所知,在普惠法师座下屡屡破戒,几乎每月都要受罚。
杨箕听得小沙门的骂声,只是冷笑也不回话,拎着他便走进院里,心中已然打定主意要叫这没教养的小沙门好看。
钱镠见黑脸恶少年杨箕与这小了几岁他的沙门过不去也是觉得有趣,抄着手不说话,想看看顾柯会怎么处理此事。
三人进院后,便听得顾柯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院中传来:
“婆留兄,怎的来得如此之慢?某早等得不耐烦了,待此番结拜事了,带着三郎与某一同往江边别业处饮酒如何?”
钱镠却摆了摆手说:
“比不得四郎你悠闲度日,某是个劳碌命。浙东如今民乱四起,某家临安县里现在是一日三惊,生怕山越跨过钱塘江冲到杭州地界来为祸,此番结拜过后某便要回临安投军,却是不能与四郎饮酒了。”
言语间表露出对乡里安危的担忧,顾柯闻言也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即便引着钱镠和杨箕到早就焚香准备好各类用具的佛堂内,在普惠法师作为公证人的情形下歃血为盟,饮过酒后便算是礼成了。
待三人结拜完毕,杨箕便将那一脸委屈的小沙门提溜到普惠法师身前告状,普惠法师闻言也只得叹息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后说道:
“弘敏你如此频频破戒,可见你与尊者无缘,已然致使许多出家弟子人心浮动,贫僧身为本师弟子实在难容你再在净莲宗内。你我师徒缘尽,从今日便还俗吧!”
小沙门听得这处刑宣判般的话脸一下就白了,哭着求饶道:“师父!饶过徒儿这一回,徒儿再也不敢了!”
他也并非不知感恩,只是性情顽劣罢了,尽管屡屡犯禁,但心中仍然是极其感念普惠法师在自己饥饿濒死时救他性命的恩德,如今被视作亲父的普惠亲口驱逐,对他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但普惠法师心意已决,说完自己的意见后便修起了闭口禅,不再说一句话。
杨箕见状又有些怜悯这哭天喊地的小沙门起来,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这小沙门被逐出净莲宗后也无处求活,自己此番为了置气不是害了他的性命?
不料顾柯却突然出言问这小沙门道:“弘敏你先前可是使了一手棍法打得杨三郎招架不住?”
杨箕听得自家义兄兼主君如此揭短不由得黑脸涨得发紫,之前为了让普惠法师下决心驱逐这小沙门,他故意夸大了自己被他袭击时的惨状,没想到此番竟让顾府君起了兴趣,自己这下当真是丢人现眼了。
小沙门闻言心知这是自己能继续留在这里生存的最后机会,于是硬着头皮承认了此事。
顾柯也不废话,递给他一杆粗两寸的空心竹竿,让已经还俗恢复本名顾全武的小沙门和自己过两招,自己不会使劲,单纯比拼技法,若小沙门能走过十个回合,便留下他做自己的亲卫。
没想到这小沙门一摸到竹竿便换了副神色,气势不俗,反应灵敏,简单的竹竿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攻防都颇有章法,顾柯接连几次刁钻的攻击都没能碰到小沙门的衣角,反倒被他打中几下。
钱镠在一旁观战,见此情形忍不住用肘子碰了碰杨箕笑话他说:
“看来你先前是有些胜之不武啊!”
俨然是觉得这小沙门仅仅在气力上输给杨箕,在技巧和反应上已然超越了杨箕,是个天生的练武苗子。
顾柯与小沙门接连过了好几十招,直到那小沙门一个失手将竹竿打断方才停手。见顾全武气喘吁吁但双目有神宛如乳虎下山的模样,顾柯笑了笑后对他招招手说:
“你这天赋给某当亲卫屈才了,某替你找个武学师父,教你武艺,某许你继续留在净莲社内作为后进弟子读书识字,你可愿意?”
顾全武劫后余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唯有站在一旁的杨箕顿时浑身僵硬,显然是想到顾四郎为顾全武找的武学师父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