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万和顺急忙从圈椅上起身,紧张地问着眼前的过湘人。
“崔乙已经被抓了,”湘人掸了掸衣服,不作过多解释,“那边的文书也拿来了,都是新政祸国的明证。我现在就准备觐见陛下,这次……一定要让叶党走投无路!”
“我跟你一起去,”万和顺应声说,“但不知你有没有通知陈大人?”
湘人道:“陈大人早已许我便宜行事,我一个人就做得了主。何况叶贼诡计多端,叫我们吃了不少亏,若再等下去,指不定又变出什么花招来。应是速战速决为妙。”
于是二人计议已定,一同持书到内苑告变。
“陛下!”
过湘人的叩头声格外响亮,带着点哽咽说道,“这都是从当地搜获的铁证!现在他们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蒙蔽陛下的耳目,不惜隐瞒灾情,眼睁睁地看着数十万百姓饿死!一旦事发,免不了要让君父背上无道的骂名……幸亏臣用计捉贼,得以逃归报信,否则如何救社稷生灵!”
皇帝慢慢合上文书,平静地说:“朕本以为新政乃是善举,未成想竟然误了苍生。贼人欺诓朝廷至如此地步,令人后怕啊。”
湘人顺水推舟说:“请陛下立刻降罪叶永甲,将他们党羽一网打尽!”
皇帝叹道:“叶永甲毕竟是本朝重臣,这样随意抓了去,置国家颜面于何地?还是先详查当年主持新政的罪魁祸首吧。就是那个万羽之。”
湘人略一抬眼:“这位可是兵部的人……由谁来审较好?”
“既是如此大案,何必再避什么嫌?依朕看,移交大理寺为好。”
湘人紧憋的一口气终于松开来,一字一顿地说:“臣遵旨!”
次日天明,皇帝颁出诏书,言‘据外地官奏闻,今河南灾疫大行,百姓流离,朕甚悯之,特拨内帑五万两赈济。另知此祸根源在于新政,罪魁万羽之正为主谋,立将该犯转交大理寺讯问;兵部尚书叶永甲用人不当、包庇党羽,亦罢去一切官职,钦此。’只是未提及崔乙的事。
叶永甲接了诏,心中已有了九分的数,当即左顾右盼,见周围一片死寂,冷冷清清,只有董晟一个人侍立堂下,不胜叹息。
“叶大人……”董晟想劝他几句,却也郁闷得想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崔乙应该是回不来了,”叶永甲茫然地望着远方,“不过也不算坏,这条毒计不成,使我身上的压力倒减轻几分……这样洒脱地去,不负谁了。”
董晟无限感慨,擦了擦眼角的泪,上前扶住他道:“走吧,我们去刑部大牢里送一送万主事,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万羽之披头垢面地坐在杂草堆上,从冰冷的铁窗间望着叶、万二人。他默不作声,把手边的干草折了无数根,方才轻声地问:
“结束了……?”
叶永甲吞咽下泪水,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崔乙现在下落不明,皇上又要把你挪到大理寺。下一步,就要冲我来了。”
“这不还是没结束吗?”万羽之将手上的干草渣子一甩,“恩公放心,不论把我押到何处,用什么样的极刑,我都不带怕的!就怕您想放弃……”
“崔乙也劝我,你也劝我,可叶某真的累了,”叶永甲疲惫地摇着头,“我明白,凡是壮志未酬之人,都是想抗争到最后一刻,搏一个凛凛不屈的壮烈结局,但又有什么用呢?新政仍旧彻彻底底地失败了。我厌倦了被那些虚名强推着走,已在这路途中失去许多了。”
“不论如何,我们得给天下百姓交代,给后世的人们交代,”万羽之义愤填膺,“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逆臣奸臣,而是一心救国的志士呀!”
“新政孰是孰非,千秋自有评说,我等无法给出‘交代’,也无权‘交代’。苍生黎庶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利,全在我们胸中臆度如何,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呢?”叶永甲严肃地说。
万羽之不觉哑口无言,释怀地笑了几声,说:“罢,罢,等死也有等死的好,一旦时间不再紧迫,自然就会珍惜起眼前的日子了。从明兄,我必是要死在你们前头了,诸位珍重!”
叶永甲与董晟含泪作揖,与他就此别过。
……
某地。正堂上。
“咱们祭祖的事儿终于忙完了,快坐下喝点茶歇歇!”
一堆人乱噪噪的喊声打破了堂上的宁静,纷纷踏入进来,搬出好几张圈椅,互相谦让着坐了,各拿布子擦着手心的汗。
“其实这祭祖嘛,也是一桩麻烦事,对付对付就行了,”其中有个年老的说,“偏偏二哥家那个子侄,搞得那般认真,置下好多银子,反让咱下不来台。”
旁边的人都叽叽咕咕地说:“明明是被罢了官回来,却喜欢出那样的风头,以为自己真成什么人物了。”
“别奚落他了,最近朝廷刚降了诏,春及如若听见,定然更加烦闷。”
“什么诏啊?”
“他以前追随的叶永甲被免了官职,不日就要有牢狱之灾了。”
一个在他们背后孤零零坐着的男子正剥着橘子,听见这话,双手仿佛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片时,他站起来,目光里只剩着呆滞,直直地就往门外走。
“唉,明晖光!”那个老者喊他的名字,“干什么去?”
明晖光并不回头,站在门槛前,阳光照遍了他的全身:“禀叔,晚辈有事回趟家。”说罢,不待请示,就趋步来到街上。
他一路如行尸走肉地行着,到了自家寝房前,便拽着一个打扫的小厮说:“你去给老爷拿一根火把。要烧得旺。”
小厮听着奇怪,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大白天的,老爷为什么……”
话还未说完,平静的明晖光竟一下子爆发了,瞪着似将迸裂的眼珠,朝他脸上抽了一巴掌,吼道:“老爷让你去,你放什么屁!做不好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