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为了防止万羽之起疑,特意将选派使者的大权交给了他,做出一副绝不干涉的姿态。羽之自是不明其中缘故,回舍即召来两名小吏,欲命前往。然二人从未任职地方,不熟勘丈之情,令他大失所望,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去询问知府的意见。
知府由此顺理成章地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叮嘱他几句重要的话后,便送出城外。
面对着会勘这么重大的事宜,陈州知州不得不亲身来谈,他走入正堂,先屏除左右、关紧门窗,而后才叫使者坐下,开口问道:“阁下可是奉万公之命而来?”
使者眼珠一转,笑禀道:“非也。下官乃是府衙的人。”
知州登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中也就放下戒备,皱着眉说:“你家大老爷疯了?朱养瑞在我河南是第一大乡绅,许多官员都与他有来往,若动他,咱们这里定出乱子。他不劝阻万主事,反还求我会勘,究竟是何道理!”
“府台怎会助纣为虐,”使者连忙解释道,“这只是他设下的一个圈套,派我来是和您商议进一步的对策。”
“议什么?”知州沉静下来。
使者凑近前去:“您想个主意,能否把会勘的事捅到朝廷?一旦朝廷里要争,那万羽之就做不得主,朱养瑞便可平安无事,免受新政之灾。”
知州沉思半晌,忽然抬起眼皮:“我……似乎想到一个方略了。不过还得慢慢思量,一时给不了你答复。这样吧,你先回去告诉知府大人,一旦策划完备,即写密信与他。”使者大喜,随之答应下来,拜别而去。
这次密谈虽已这般宣告结束,但为了给万羽之那边一个交代,知州又写出一张公文,令使者携之返程;使者回衙,先和知府通了气,后才将公文转呈羽之。其内容无非是‘尚需计议’、‘某日亲来境内验看’云云,无一确切之语,然羽之仍不动摇,他深思熟虑着:‘正所谓人不走回头的路,我既决心用法度行事,不动刀兵,便等他十数日又如何?’因此命所管禁军按兵不动,仅在朱府周围监视而已。
不过两日,陈州知州就向汝宁发来了密信,把自家的方略备述至尽。知府实在不敢等下去了,匆匆依计行事,亲笔写了一封书信,说‘本府施行会勘,告者言人占其祖坟,然被告者声称,此田往年乃是官田,嗣后因经营不善,土地渐荒,故卖与他,省内尚存文契,可为证据。属下不知真伪,特请核实。’并把它装入信封,交付知州。
知州便按照知府的说法,也写了一个差不多的信,命人分道送上开封,呈交巡抚。
巡抚一向对叶党没什么好感,尤其是万羽之这次带兵进驻,使他深为胆寒。如今接了这两封信,犹如是久旱逢寒霖,登时以‘文书曾交与户部’为由,终将消息报入了朝廷。
“这是……新到的公文?”
曾粱和过湘人走进户部大堂,见桌上摆放着一封崭新的封套,不禁心生疑问,转头看门口的书办。
“没错,”书办近前躬身,“是从河南寄来的,说有紧急要务。”
“你等一下,”曾粱示意湘人先去一旁坐着,自己拆开信封,舔了一下手指,翻开公文的封面,正准备看时,眼睛却一下子怔住了。
“怎么?”过湘人端着茶碗,侧过身来问。
“了不得,”曾粱用低沉的腔调感叹道,“叶永甲啊,叶永甲……你真有办法。”
“到底什么事啊?”湘人更加好奇了。
“万羽之要在汝宁搞勘丈!”曾粱突然大声一喊,拍桌站起,把堂上的人全吓了一跳,“好个暗度陈仓之计!他们不敢公开抓那朱养瑞,就借勘丈之名逼其退田!”
过湘人听了,紧紧握住茶壶的提手,脸色逐渐凝重。
“但好在那些官员有勇有谋,”曾粱轻轻一笑,“找个了由头,让我能介入此事了!你自己看吧。”
湘人松了口气,将文书略扫了几眼,眉目亦舒展开来:“既然决定大权都归了您,您决定怎么办?”
“这还不好说?”曾粱冷笑道,“当然是弹劾了!毕竟巡抚索要的这份文书,根本是子虚乌有嘛!我立刻去寝殿,向皇上面陈此事,必要痛斥叶党!”
湘人的神情一瞬又变得惊恐了:“您先冷静,还是等我与陈公商议一番,再作决定吧。毕竟有前车之鉴,务当审慎。”
曾粱甩袖道:“吾乃忠直之人,绝不许宵小之辈逞一时之快,岂可久等!纵算要杀要剐,也任凭皇上了!”说罢,径直推开湘人的手臂,阔步走出;湘人只得唉声叹气了一回,即刻到吏部与陈同袍商议。
同袍见湘人气喘吁吁地赶来,似乎有一大段话要说,可他丝毫没兴趣听,反而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老老实实地安排他坐下,逼他喝了杯水。湘人不敢违抗,只用一对圆睁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我让你和他说的事,你说了没有?”陈同袍问。
“这个不重要,”湘人忍耐不住了,直接一摆双手,“曾粱接了个信,说……”
“我方才已经知道曾尚书的事了,”陈同袍面无表情,淡定地说,“皇上又派人把叶贼叫过去了。”
湘人哑然无言,自觉性子急了,面露惭愧之色。
“可、可局势改变了,”须臾,湘人又向同袍开了口,可声音明显小了,“您原先那个话恐怕就没必要说了。现在应该抓住的是这个天赐良机。”
“你觉得这次事件还算个机会?不,它不能改变什么。”陈同袍摇摇头。
“为何?”湘人一时思索不休。
“新政对叶贼而言,是他的命脉,他会拼死将决定执行下去的,”陈同袍徐徐言道,“这个文书反而帮了我们一个倒忙。朱养瑞的结局,看来不会好了……你我就安心等待着叶党的疯狂行径吧,他们会震惊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