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先生见他如此亢奋,必是耍起了酒疯,怎敢再接这个话茬,连忙笑道:“从明是喝醉了,喝醉了……”
董晟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您看看!我这脸上并不见一点红,如何是醉了?先生若还推辞,便是折学生的面子了。”
窦先生汗如雨下,唯唯应道:“好,地图我收着。可现在时间不早了,你我先睡一觉,明日商议不迟。”
董晟突然抬头:“您终于肯收下了?”
“这个……对,对。”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董晟哈哈一笑,晃晃荡荡地走到桌边,捉起一枝竹笔,“那请先生在地图上署个名字,以表我相赠之意。”
窦先生倒吸一口凉气,退后半步:“多此一举,何必?”
董晟道:“非也。您与我许久都不往来,纵算派人过去,将事情原委悉数讲清,您的家人岂能相信?以署名为识,免得到时候陡生猜疑。”
窦先生听这话条理明白,难有推托之词,也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了。只好索来笔墨,轻轻地在地图上签了名字。
“怎样?送给先生的礼物,可满意?”董晟将卷轴一手收起,歪着身子笑问。
“当、当然满意……”窦先生已是面无人色,气若游丝。
“那学生就放心了!”说着,董晟又冷不防地扯住老师的衣袖,“现在可以安心入睡了。来,请先生到榻上,学生在地上睡便是。”
窦先生巴不得早早摆脱了他,连谦让的话也没说,点了头,转身上了床榻,看董晟一一熄了灯,心下才稍稍舒缓。
未一会儿,就听着轻轻的鼾声,窦大扒着床沿去看,自己那学生睡得很死。他便攥着被子,暗忖道:‘董晟此次相赠,并非好意,如今已逼我签上了名字,想要栽赃陷害,轻而易举。看来此处真是个是非之地,稀里糊涂地就被人摆布了……那个存司禁的话也不能够全信。我在这浑水里一无所知,早晚出事!不如一走了之,或能饶我一命。’愈发坚定了去意,当即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
“谁啊!”
窦先生浑身打了个寒战,抬头见一名巡夜的驿卒手持火把,照得他全身明亮。
“你没记得?”窦先生反手关住门,用温和的口气说,“今早董监军叫我先生的。”
“哦,窦老先生,”驿卒的脸庞立刻现了笑容,“您老为何不去睡觉?”
“董大人本来留我在此住下的,但我不想太打搅他,觉得离开最好。”
“那这大晚上的,您投宿何处呀?”
窦先生煞有其事地讲道:“董大人令我转告于汝等,若有人愿意带我出城,赏银十两。这位军爷,烦您带一趟路了。”
驿卒哪里听过这么大的数目,简直喜出望外;何况还是一位大官的恩师,趁机巴结一番,岂不两全其美?于是他毫无犹疑地应允了,连忙到马房找了一匹好马,拉起一副载货的架子,请窦大坐了,自己持辔扬鞭,出了驿站,片刻没了踪影。
“天明了,该赶路了!”
屋外不知谁的喊叫声吵醒了存肇,他起身呆坐了会儿,打几个哈欠,忽发觉有日光穿透进来,慌忙打开窗户,果然艳阳高照,将近正午了。他顿时一拍脑袋,暗道:‘昨夜派那窦大去刺探消息,缘何还不曾回来?按理说,我该被早早唤起来才是……’
他纳着闷就穿上了戎服,推门而出,正欲寻人相问,袖子却被人悄悄拽紧——他回头瞥去,是自己最信任的那位心腹。
“请您借一步说话。”
存肇察觉出了端倪,两步并做一步,跟着他走到树荫底下,听他拱手禀道:“司禁大人,那个教书的老先生溜了。”
“什么?”存肇几乎是大叫了一声,但迅速抑制住了情绪,压低了声音,“他一个老头子,又不能乘马,走得如此之快?奇怪,他穷成那副样子了,怎么不要银子了?”
心腹锁眉摇头:“具体情况小的不甚了解,但还有一个驿吏也跟着不见了。”
“那老东西,必是被董晟识破了,急要脱身!”存肇愤恨地跺了下脚,“终究是乡间草民,不足以托付大事!可恨他白白拿走了我那五十两!五十两呀!”
他不停地咂着嘴,踱着步子,心里越想越怒,随即瞪着心腹道:“那你为何不派人去追?速速把那银票要回来!迟了就吩咐京师的票号,不许他兑!”
心腹忙劝解道:“司禁息怒。眼前当以大事为重,不应被此等小民乱了心神。当年您与内侍相结,对那非分之财分文不取,方才躲过了一场大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存肇却极为不喜,沉下一副阴鸷的脸来:“你胡说什么?当年那是太肃老贼定的主意,与本官何干!”
“可……”
还没等他解释完,存肇‘唰’地拔出腰间的剑:“我不愿听当年的事。日后军中若再有言及此事的,定斩不赦!”
董晟得知窦先生已走的消息,终于安心。为了给全军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只好把此事编排了一番,说他本来信任这位先生,奈何却是个招摇撞骗之辈,眼见骗钱不成,才就此逃脱。存肇也无法反驳,只能坐视着自己的失利,将这计谋作罢,号令全军开拔,直向绥狄。
“路途不顺啊……”存肇挽着辔,走着崎岖不平的小道,朝着身边的几个心腹叹息。
其中有人心领神会,将马的速度稍缓,与之说道:“正是因为难走,所以更要未雨绸缪,不可执着于前路,当为之后作准备啊。”
存肇笑了:“你说的不错!本官就不想之前的不顺了。话说那绥狄暂代杜擎的都督是谁啊?是否可以利用?”
心腹‘吁’地喊了一声,随后言道:“此人与杜擎不同路,极力反对他所搞的新政,今日上任,对新军裁汰极感兴趣。”
“名字叫什么?”
“司禁大人,他叫张成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