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匠人们听了卢太监那样的讲话,心底十分不安,又无处可诉,只好争抢着来向二司禁求助,把大帐前后堵了个水泄不通,怨声遍野。存肇见大势已定,走出来说道:“我等虽贵为帝胄,到底也只是听令于人,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你们在这里闹事也不起用,且按着公公的命令行事,能造多少就造多少,到时候我再与之交涉,看看情况可否好转……委屈些,走一步算一步吧。”
众人看到二公也如此窘迫,便不愿让他们再难堪了,只是大闹了一遭,就各自回去营房,依旧听着管束。到了明早,他们就把器械衣甲送入武库,从此三五日即被召去校场操练,渐渐习以为常;而匠人们拼命赶造武器,累得手疲脚软,亦不多歇,竟全把卢太监的言语当了真,无人能发觉这背后的阴谋。
太肃皇叔面对这样有利的情形,很难继续保持稳重的作风了。他在书房里兴奋地踱来踱去,那双眼睛仿佛在注视光明的未来,他已经想到自己屹立在大殿之上,叱骂得柳镇年跪地告饶。他被这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愈发心急如焚,连忙召来存肇商议,说道:“我们和卢太监这一出戏,已是大获成功,依老夫看,正当起事之时,不可坐失良机!你速差心腹通知陈同袍,就说明日咱们要进宫面圣,让他也跟着去。”
存肇惊讶地瞥了他一眼,看着他精神焕发,不敢扰了他的兴致,只是微笑着说:“叔爷爷年老志不老,真个强似晚辈,存肇实在惭愧。不过推选之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清流人心不固……恐怕要拖咱们的后腿。还是听陈侍……陈尚书的安排吧。”
太肃叹息一声:“那些清流虽是打了那么一场,但对柳党更是咬牙切齿。况且他们之间有了矛盾,不正应该借此转移到柳党身上吗?”
“可是,准备尚未完全……”
“不要跟我谈论这些!老夫不爱听!”太肃还是发了怒,龇着牙说道,“快去!你这小后生难道要违忤长辈?”
存肇被这一句堵上了嘴,口中忙说答应,脸色却有些难看。他不多言了,当着他的面把心腹叫了过来,一一吩咐下去,方才称了皇叔的心思。
陈同袍对中书省那次的突然事件并不关心,只是任其自然,不作处置。谁想那位翰林学士葛明为甚有才智,不仅在当时禀报了朝廷,稳住了形势,这几日又忙上忙下,替他把一切处理妥当了,朝堂上没有一人因此撕破脸皮、大举弹劾,争执的风波迅速被压下去了。
陈同袍很想见一见这位极少谋面的翰林学士,便趁着自己方升尚书,正要总揽权柄之日,请葛明为来议铨选之事。
葛明为欣然赴之,坐轿到吏部衙门前,下了马,进去便迎着陈同袍,两人行礼,对面而坐。
“陈某听闻足下几日便平息了那场争执,真乃国之干城,自愧不如,甚是钦敬。今日一见,果然有君子之风,不同凡响!”陈同袍点着头说。
葛明为不以为意,笑着掸了掸衣袖:“大人哪里的话!只尽了一点绵薄之力,何足挂齿!于今奸臣当道,更是我辈众志成城之时,若肩头没了这一份责任,还领着这份俸禄做什么?”
“快哉,快哉,真是豪言啊!”陈同袍为配合着他,语调故意抬高了一些,“书办,早些上茶,给这位大人吃!”
书办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去,把上面的壶、碗都拿了下来,给葛明为倒满了,递过去时,便偷偷瞄他的面孔:只看他约有四十多岁的光景,眉毛如涂了黑漆一般,笔直似画,眼睛里也放着刚毅的光芒,高挺着鼻梁,一副正人之相。
“您的衣服,是该换了。”书办又打量到了他身上,笑着说。
“我?”葛明为望自己身上一看,这套官服打了几块有着裂缝的补丁,光泽也黯淡了,反倒像平民的衣着。
他扯了扯衣襟,哈哈大笑:“书办有所不知,葛某从小孤苦惯了,这作风到入仕仍旧不改,常常将衣服不换,这件已穿过二十年了。”
“大人如此清廉,却只能居于翰林,埋身于纸堆之中,不得手握大权,以澄天下,这是本朝的憾事!”
葛明为又是轻轻一笑:“大人应该知道,我这翰林考过的学生不少,不知多少官员都是我的门生,要认我作老师。我若想求名求利,叫他们提携一二,岂不省便?可我不愿和那群奸臣共事,这种日子反而自在,背不上不忠不义的骂名。”
“如今奸党将亡,本官正要重振纲纪,需要大人这样的敞亮君子。不知可愿掌权理政,拯救黎民百姓?”
葛明为不愁不喜,低头沉思了片刻,即抱拳道:“朝廷如果需要我,在下必万死不辞!”
陈同袍又要开口,却听屋外有人敲门,忙命书办去看,原是存肇营中的军汉。那汉子看着里面是两个人,颇露惊恐,一对眼睛左顾右盼,急急退缩了两步。
“不必惊慌,”陈同袍安抚道,“这位也是清流中的人物,但说无妨。”
“陈大人,存司禁说,明日他们要上寝殿面圣奏事,请大人也跟着去。”
陈同袍故意在葛明为面前显出为难的表情,沉吟半晌,才一字一顿地回答:“好,我明天一定去。”
葛明为看着陈同袍的反应,暗自想道:‘他们如此谨慎,还牵扯着一位司禁,这一定是一件惊天大事……不知有何难处,不与明说?’思索了半天,不好相问,就拍着他的肩膀道:“陈大人,此行是要往大内?”
陈同袍转过头:“是啊,只是颇有风险。”
“您不必怕,”葛明为坚定地看着他,“您这个身份出入大内是不方便,但我作翰林的,有时为陛下草诏,所以进出无阻,无人怀疑。就让我带着您进去,包管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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