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回京的日期只好再推迟一天。当晚,赵文澜便带着赵文昭一起宿在固安县衙杨青的书房里。
虽然处置了朱云祥,百姓称颂拥戴,可是她的心情却有些烦躁不安,在书房里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起来,要了茶来,却又不吃;从书架上抽出书来,翻了几页,又放下。
「皇姐,你可别再转悠了,你这来回走动的,让臣妹的头都晕了。
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赵文昭坐在下首,喝着杨青孝敬过来的好茶,细细的品着。
听了赵文昭的话,赵文澜忽然转过身来,她对魏孟冬招手说道:「孟冬,你到灯跟前来。」
魏孟冬虽有些莫名七妙,还是顺从地走了过来。
赵文澜端详着魏孟冬的脸颊叹道,「唉,朕一向以仁待下,却不想今日一怒之下,会失手打了你!」
魏孟冬猛然感到一股既酸又热的激情从丹田升起,再也按捺不住。她涨红着脸,跪下说道:「主子无端受辱,是奴婢的过失!」
赵文昭在一旁听着赵文澜的话,再看看魏孟冬的反应,想着还是皇姐会,这样收买人心的手段,不比那些金银珠宝管用多了?
「你要是心里觉得委屈,就在这儿哭一场吧!」
虽说这女子有泪不轻弹,可是,刚才放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给了魏孟冬一巴掌,终究是不好。
「不……!奴婢怎么会觉得委屈?那姓朱的秽言辱主,冒犯天威,奴婢身为护驾侍卫,敢说无罪?」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朕错怪了你。你是怕那几个狂奴伤了朕才不肯轻易出手的。看,你眼泪都出来了,还说不委屈?」
「奴才真的不觉委屈!」魏孟冬连连叩头,哽咽着说道,「奴婢受主子厚恩,心中感激万端。自思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你说的是实话。」赵文澜挽着魏孟冬道,「不过朕确有委屈你的地方——难道你不觉得朕这些日子待你薄了一点?」
魏孟冬弄不清这话的意思,惊得浑身一颤,忙道:「奴婢不曾想过这事,主子并不曾薄待奴婢。」
「啊,你是干练了还是学滑了呢?这几个月朕是有意碰你的!」
「奴婢岂敢欺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慢说主子并无疏远奴婢之处,即或有,奴才亦当反躬自咎,将功补过,岂能生了怨上之心?」
「嗯,你这样很好,但你终究不知朕的深意——你与孔敏、萧衍她们不同。萧衍是皇亲,有时胡来,只要不妨大局,朕不能不给她留点面于;孔敏呢,有才干,却不过是一个新科状元的底子。有什么可羡慕的?.
朕对她们,远不如对你器重。你几次请旨要弃武学文,朕都没有答应,不是时候嘛!眼下,四方不靖,国步维艰,朕的身边离不开你,你要吃得起这个……
魏孟冬正在沉思默想,忽听杨青在门外通报说:「启奏万岁,乾清宫侍卫高庆茹求见!」
高庆茹呈送来的是萧衍和江冉的联名奏折,除了报告朝廷近况之外,还附上了徐家君从安徽寄来的亲笔书信。
赵文澜十分兴奋,急忙拆开来看时,还是自己熟悉的笔迹,看着这端正、秀丽的一丝不苟的钟王小楷,徐家君那家学渊博的才情,忠厚严谨的风骨,跃然纸上,使赵文澜不由得一阵激动。
在这封信中,徐家君报告了自己游学太湖,胡琼等处的见闻,对百姓归心,士子向化,充满了乐观。
信中提到了最近出现的邪教钟三郎,妖言惑众,图谋不轨,请圣上严加防范,以期一鼓荡平。
但在未查清其根底之前,应镇之一静,以免打草惊蛇。信的最后写道:臣以为眼下四方不靖,当以安内为要。
东南波兴,天下板荡,西北边患,难以骤平,故不能安民,不可言撤藩;不能聚财,不可言兵事,望陛下慎思。臣久违圣颜,念念不忘,对此孤灯昏焰,草章远呈,能不潜然涕下。盼陛下珍重圣体,以符万民之望。」
读着读着,赵文澜的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先生(实在是想不到这女子应该称为什么了,想到杨绛可以被称为先生,那就在这个世界也叫先生吧)身在山林,却时刻不忘社稷。
忧君忧民之拳拳赤诚渗透在字里行间。谁说汉人不肯为天朝所用呢?这徐先生众学士中的佼佼者,比皇亲贵戚,不是更为忠贞吗?
有这样的人做自己的良师挚友,何患天下不宁,国运不盛呢?此刻,赵文澜在兴奋激动之余,却又不能不为徐家君担心。
看看信未的日期,这封信发出已是两个月了。先生如今又在那里?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危难呢?
「皇姐?」赵文昭看着赵文澜的模样不太对,便让魏孟冬还有高庆茹退了出去,自己走到赵文澜的身边,看到这信上的内容,也是淡淡一笑。
「这是徐家君的信?」赵文昭从赵文澜的手中接过这信,随口说了一句。
「阿昭,不可这般无礼,先生乃是旷世之才,如今,一把年纪,还为了我的江山操劳,也着实是辛苦。
前些日子,我向她提了建议,说是想要让人征战四方,但是先生不这样觉得,故而来了这么一封信。」
赵文澜自小便敬重这位给自己启蒙,教导自己成才的先生,那是绝对不允许让人不敬的。
可是对于自己的皇妹……赵文澜也只能够口头上制止几句。
「罢了,不过是一群酸儒,她们能够懂得什么,看过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能够执战沙场了?」
两姐妹对于这件事情,谁都不想服气,只能是无疾而终。
赵文澜这个皇帝在这风头胡同的集市上,拣到了周家公的诗稿,又从这页诗稿中,发现了徐家君的亲笔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萧衍弟钧鉴:别来无恙否?姊自郑州一别,一路讲学东进,一切均安。此周家姐姐乃愚姊之文友,怀抱济世之志,胸有文武之才,盼贤妹将其举荐于皇上试用。匆匆即颂钧安。
愚姊徐家君发拜托
「啊,原来竟是徐老师的一封荐书!赵文澜心中一阵激动,这个周家公,怀里揣着徐家君写给萧衍的信,却宁肯挨饿,也不肯去求人,凭这份风骨,也值得重用。」
「孟冬,要赶快去把那个周家公找来,朕要在这边茶馆里见她!」
「主子何必着急呢。这里人太杂……」。孟冬的话还没说完,赵文澜已经大踏步地走了。
魏孟冬领着周家公转回来时,赵文澜却在茶馆的门前,听一位小公子唱戏。她们不敢惊扰,便立在赵文澜身后静听小公子诉说自己的家世和苦情。
原来,这个小公子名叫阿景,平江玉湖人,去年三月三日,她们全家去灵印寺进香。
不想,正碰上于佳源的女儿和她主君王宁从这里路过。
一帮如狼似虎的差役兵丁,见百姓云集,阻挡了道路,便大打出手,闹得三十四人落水丧生,其中就有阿景的父亲和亲人。
但是,由于玉湖知府的庇护,凶犯从容登道,返回了华山。受苦百姓,投告无门。阿景的姨母实在气愤不过,去玉湖府击鼓喊冤,结果反被下在狱中。
阿景一腔怨愤无处申诉,便讨饭来到京城,沿街卖唱,希望有人能把这桩冤案,上达朝廷。他那唱词的最后几句是:
天上只有一轮红日,地上却有两个朝廷。
皇家吃我百姓赋,何时为我申冤情?
阿景唱到这里,围观的人,莫不为他的大胆直言心凉。赵文澜也觉得如芒刺在背,便回头向魏孟冬吩咐道:
「孟冬,待会儿这位小公子收了钱,你带他到茶馆里见我。周娘子,请借一步说话。」
周家公听得入神,忽见这位年轻娘子叫她,转过身一看,却并不认识。
刚才,她刚刚走到会馆,便被一个壮妇叫了出来。说有位娘子想见见她,又不肯说是谁。
只说,待会儿,见了面你就知道了。此刻,见面前站着的这位娘子年轻俊雅,气度非凡,便举手一拱问道:「不知足下尊姓大名,恕周某眼拙。
赵文澜并不答话,拉着周家公进了茶馆,找个清静的座位,要了两杯茶来。
这才开言道:「在下武平,适才在阿锦公子的摊上,捡到了周娘子的大作,拜读完毕,十分敬佩。足下才高八斗,诗韵高雅,确是难得的英才呀!」
「哎!哪里,哪里,武娘子过奖了。我不是什么八斗,而是一个文丐。这诗稿,更谈不上风雅,倒不如拿来烧了更好。」
「啊?周娘子为何如此说话?」
「娘子明鉴。在下这一百首诗,可能抵上门口小公子唱的一曲清歌吗?如今,天下正处多事之秋,正是英豪拍案而起,建功立业之时,我却写这些酸溜溜的歪诗换饭吃。唉,惭愧呀!」
「嗯!娘子如此见高识远,更令人钦佩。只是,依娘子之才。取功名如拾草芥,却为何落榜了呢?」
周家公抬眼看了一下赵文澜。见她并无恶意,便低声答道:「唉,时运不济,疏忽之间,冒犯了圣讳,也不过只多点了一点。唉……」
「唔,这阅卷官也大不通人情了,帮个忙贴上不就混过去了。」
「唉——娘子取笑了。我也知道,有人是那么干的。可是,那都是有头有脸,走了门路,送了礼物的。我没那个本事,也不屑于这么干。」
赵文澜便道:「唔,此言有理,不过你身怀万金之书为什么不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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