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无数艘大小不一的船只鼓满了风帆,疾速前行。
高大的船首将一层层海涛撞得粉碎,细窄的船头则如同利刃一般将波涛切开。在那些船飘扬的旗帜上都绘着一只用利爪握住闪电的金鹰,洪流般的旗帜如同汇聚的风暴。
风继续吹向东北,终于到达了海岸,这里是船只遍布的狐仙城。数百艘讨海人船停泊在这里,就像在其它港口一样,他们等待着摩那斯龙王————被选中者的讯息。
风吼叫着闯过港湾,撼动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越过城市本身。在强烈的阳光下,这里呈现出一片耀眼的白色。四周是尖塔、墙壁和镶嵌着彩色环箍的圆顶。街道和运河中挤满以勤奋干活而着称的南方凡人。
风绕过曜日宫闪耀圆顶上的细长尖塔,携带着海盐的气息,扬起在红蓝底色上绣着两头金色老虎的黑齿国旗帜,以及代表统治家族密索巴的白底绿色剑与锚之旗。风暴还没有到来,但这的确是风暴的先兆。
鬼笑猝感觉到肩胛的皮肤一阵麻痒。她正走在宫中的走廊里,在她脚下是由十几种色彩鲜艳的瓷砖铺成的地板。她的同伴都跟在她身后,她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她与枪矛的婚姻还没有结束。这只是想象。她告诫自己,因为你知道这里有你无法对抗的敌人,你才会有这样的想象!
就在不久以前,这种令人悚然的感觉意味着有人想要杀死她。死亡不值得害怕,所有人都会死亡,在今天或是另一天。但她不想死得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她还有义务要履行。
仆人们贴着墙快步走过,行经她们身旁的时候,都会向她们打恭或行叩拜礼。这些人都低垂着眼,仿佛真的知道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多么羞耻。
肯定不是这些人让鬼笑猝有颤栗的感觉。鬼笑猝曾经强迫自己去正视这些仆人,但就算是现在,当她颈后一阵阵发冷的时候,她的视线仍然会不自觉地从这些仆人身上滑开。这种感觉一定只是想象,是因为她的紧张。这是令人神经紧张、胡思乱想的一天。
和那些仆人不同,富丽堂皇的壁挂、镀金灯架和吊灯总是吸引着鬼笑猝的目光。壁龛里和搁架上纸一样薄的瓷器闪耀着红、黄、绿、蓝各色光彩,和它们放在一起的还有金、银、奇玉、水晶的碗、瓶、小匣和雕像,她只来得及观赏那些最美丽的。
无论湿地人怎样认为,美丽的价值远远高过黄金本身。这里有许多真正具有价值的精品,鬼笑猝丝毫不会介意从这座宫殿里取走五分之一的战利品。
她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阵躁怒————在一个为她提供阴凉和清水的屋檐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不骄傲的。这座宫殿本不必对她以礼相待,它对她没有负债,没有血脉关系,没有钢铁的冲突,也没有对她的需求。
但即使是这个不骄傲的想法,也好过想到一个小小子正孤身陷在这座腐败的都市里。所有都市都是腐败的————鬼笑猝已经见识过四座都市了,而狐仙城对那个孩子而言,肯定是最危险的。
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对阿泽的担忧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这个小子和她对仪景公主、对令公鬼的义务都没有关系。突阕的钩镰枪夺走了小子的父亲,饥饿和苦难夺走了他的母亲,但即使是鬼笑猝亲手杀死了他的双亲,这个小子仍然只是一名伐木人,一个雨师城人。
为什么她要为了一个流着那种血的小子受折磨?为什么?鬼笑猝试图将精神集中在她正在进行的编织上,她已经在仪景公主的监督下将这个编织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在睡觉的时候也能做出这个编织,但阿泽那张生着大嘴的小脸不停地闯入她的脑海。瑶姬甚至比她还要担心那个小子,瑶姬的胸膛里有一颗对小小子格外柔软的心,特别是丑陋的小小子。
鬼笑猝叹了口气,不再强迫自己故意忽略身后同伴的对话。那些对话也给她带来一阵阵愤怒,如同焦热的闪电落在头顶,但这也比为一个伐木人的孩子担忧要好。那些背弃誓言的人,如果没有了他们的下贱血脉,这个世界只会变得更好。
那个小子与她无关,她不需要为他而担心,不需要!不管怎样,马鸣会找到那个小子的,他什么都能找到。而倾听身后同伴的对话也终于让她平静了下来,颈后的刺麻感也逐渐消失了。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湘儿嘟囔着。这场争论在她们仍在房间时就已经开始了。“一点也不,孔阳,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她至少已经有二十次宣布了她的不快,而湘儿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就放弃的。
她黑着面孔,向前迈着大步,将蓝色裙裤踢得猎猎作响。她一只手向一直垂到腰间的粗辫子伸过去,却又被她用力地按了下去。当孔阳在身边的时候,湘儿就会严格地约束自己的愤懑和怒气。她已经成为孔阳的老婆,这显然让她非常骄傲,但也让她显得有些混乱。
她的上身穿着装饰黄色缎带的云锦圆领袍,披在外面的绣花紧身蓝色长衫没有系扣子,这让她像许多湿地人一样,露出了太多的胸部,也露出了那个用细链挂在她脖子上的沉重金戒指。
“你没有权力承诺像这样照顾我,孔阳,”她继续用激烈的口吻说道,“我又不是一件瓷器!”
孔阳走在她身旁,他是个体型标准的男人,胸口超过了湘儿的头顶,那件能扭曲目光的护法披风披在他的背上。他的面孔仿佛是用岩石雕刻而成;他的眼睛没有放过任何一名走过他们身边的仆人、任何角落和壁龛;他的体内蕴涵着随时能彻底爆发出来的力量,如同一头潜伏在草丛中,即将扑向猎物的狻猊。
鬼笑猝从小身边就尽是危险的男人,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石面人,这是厌火族人对孔阳的称呼。如果死亡会化作人身,那就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