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魁梧粗壮的厌火族人坐在帐篷外面,肩头各倚着一柄大斧。他们似乎一直在专心地玩着骰子游戏,但是连翘从帐篷里探出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注意她了。
那个叫泰虎的大汉站起身的时候,动作灵活得好像从树梢弹起扑食鸟雀的毒蛇。叫雷蛇的那个人收好翻绳,也随之站起。
连翘站直的时候,头顶还够不到这两个人的胸口。当然,她能同时把这两个人倒提起来,好好摔打他们一番,如果她敢这样做的话。在这里,连翘总是会有这样的念头。他们是她的向导,也负责保护她,避免让她与这里的人发生误会与纷争。毫无疑问,他们会将她的一言一行向智者们报告。出于某些原因,连翘更想让枫十四陪她,但她对此并不坚持。向自己的护法保守秘密比向陌生人保守秘密要困难得多。
“请告诉沙轻扬,我对图兰要做的已经结束了。”连翘对泰虎说,“再请她让解蠡玎来见我。”连翘想要先对付没有护法的姊妹。泰虎一言未发,只是点点头就转身跑走了。这些厌火族人不太讲究礼貌。
雷蛇蹲下身,用圆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他们之中总会有一个人留下来看着她。雷蛇的额头上系着一条红布,上面绘着古代鬼子母的标志。像其它有这样装束的男人和所有枪姬众一样,他似乎在等待着连翘犯下错误。
在连翘的一生中,他们并不是第一批有这种企图的人,对于连翘而言,这远远算不上是危险。连翘犯下的最后一个严重错误,是七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她给了雷蛇一个含混的微笑,然后缓步向帐篷中走去。当她在帐门前弯下腰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东西,她全部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如果那个厌火族人现在要割开她的喉咙,她也完全不会注意到。
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九或者十名女人正跪成一排,在扁平的石板上滚动着石碾,就像所有那些偏远的农庄中一样。另一些女人用篮子运来谷物,再带走粗面粉。磨面的女人们穿着暗色的裙子和白外衫,用头巾将头发系住。
她们之中只有一个人的头发没有垂到腰际,而且那个人的身上甚至没有一条项链或手镯。这时那个人抬了一下头,她的脸被阳光晒成了赤红色。当她碰巧与连翘对视的时候,连翘从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恨意,而且,这份恨意在她看到连翘的时候,变得更加凶恶。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已经低下头,继续干活。
连翘用最快的速度钻进了帐篷,但还是感觉到肠胃一阵阵地抽搐。断梦属于鼍龙派,或者可以说,曾经属于鼍龙派,在令公鬼遏绝她之前。鬼子母被封闭的时候,与护法的约缚会被削弱、模糊,而如果是遏绝的话,约缚会彻底被切断,如同死亡时一样。
断梦的两名护法之一,在她被遏绝时立刻死亡了;另一个则死在和厌火族人的搏杀里。断梦很可能也希望死在那个时候。遏绝。连翘将双手按在胸口上。她不会为此而感到恶心,她的境遇曾经比被遏绝的女人更可怕,更可怕得多。
“没有希望了,对不对?”图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她无声地啜泣着,眼睛望着在手中发抖的竹杯,目光却似乎落在某个遥远而恐怖的东西上:“没有希望了。”
“只要努力,总有出路,”连翘不经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你必须努力去找。”现在连翘的脑子里思绪翻涌,却没有任何一条与图兰有关。
断梦的遏绝,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吃了一整罐腐臭的死肉。只有天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但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打磨谷粒?还穿得像是个楼兰女人!她也是被迫在那里干活,好让连翘看到的?真是愚蠢的问题,虽然几里以外就有令公鬼那样强大的缘起存在,但连翘能忍受的巧合也是有限度的。
不过,有时候细微的错误同样会造成致命的结果。如果鬼营室决定打垮她,那么她能坚持多久?可能只会是一段短得可怜的时间。鬼营室绝对是她遇过的最强悍的人之一,而且她找不出任何能够阻止鬼营室的事情。不过,这是可以搁到明天再去担心的问题,过多的烦恼肯定是没有益处的。
连翘跪下身,花了一些力气想要安慰图兰,但成效不大,就连她自己也觉得那些安慰的话空洞得可怜。图兰的眼睛里只有惨淡的阴霾。除了图兰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图兰的状况,她必须从自己的内心找出力量来。
但这名绀珠派姊妹只是哭得更加悲苦,虽然没有哭声,但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泪滴接连不断地从她的面颊落下。直到两名智者和两名年轻的楼兰男人走进帐篷,在这样的矮帐篷里,楼兰男人根本直不起腰,连翘才感到一阵轻松。她站起身,流畅地行了一个叩拜礼,但那些厌火族人对她没有丝毫兴趣。
东子娜是一名碧眼、灰头发的女人;洛缺牙的眼睛是灰色的,暗褐色的头发只能在阳光下看见几缕红色。这两个肩膀超过连翘头顶的女人,都表现出一副恨不得让别人代替自己完成这肮脏任务的神情。
她们两个的导引真气能力都很弱,甚至不足以单独屏障图兰,但她们已经连结在一起,就如同她们从出生时就这样连结着一样。她们虽然是两个人,太一的光晕却融为了一体。连翘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以免双眉紧皱起来。她们是从什么地方学到这个的?连翘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打赌,就在几天以前,她们还不知道这种技巧。
厌火族人的行动迅速而流畅,楼兰男人弯下身,将图兰架起来。竹杯从图兰的手中落下,杯子已经空了,这对图兰是一件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