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人影靠近了银蟾女王,她能看出那是个女人,但个子太矮,不是李嬷嬷。“我觉得你可能还醒着。”风彩裳的声音很轻柔,“喝下这个,它能帮你入睡。”那名雨师城女子要将一个竹杯放进银蟾女王的手里。它散发着一股微酸的气息。
“要听到我的召唤你才能进来。”银蟾女王喝道,同时将杯子推开,温热的液体泼溅在她的手掌和木棉床单上。“你闯进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要睡着了。”她说了谎,“走开!”
那个女人并没有听从命令,只是站在床边,俯视着银蟾女王,面孔沉陷在阴影里。银蟾女王不喜欢风彩裳,她不知道风彩裳是否像自称的那样出身贵族,只不过中道没落,或者只是一名编造自己祖先的仆人。她什么时候听从银蟾女王的命令完全由她自己决定,而且从不管自己的舌头,就像现在这样。
“你哭得像只羔羊,银蟾女王。”虽然压低了声音,她的语气里还是蕴含着怒气。她将杯子重重地放在墙边的小桌上,更多的液体泼洒而出。“呸!有许多人的情况比你糟多了,你还活着,你身上没有骨折,你的神智也还完整。你可以忍耐,让过去的过去,继续你的生活。你已经把你的人逼得快精神错乱了,就连熊笑三师傅也是一样,而倪彪已经有三晚没合眼了。”银蟾女王恼怒地红了脸。即使在锡城古国,仆人们也不会这样说话。她用力抓住风彩裳的手臂,但焦虑压倒了她的不悦:“他们不知道,对不对?”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会为她报仇,援救她,他们会死,马季淩会死。
“李嬷嬷和我为你隐瞒了事实。”风彩裳哼了一声,抓住银蟾女王的手,想把它甩开。“如果我能救下倪彪,我会让他们知道你哭泣的样子。倪彪认为你是天意的化身,我却只看到一个没有勇气去接受明天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和你的懦弱毁掉他的。”
懦弱。
愤怒从银蟾女王的心底翻涌起来,她用手指抓紧棉被,一言不发。她不认为自己会出于冷血而和岑三易上床,但如果一定要这样,她就会撑过来。她认为她能。
但让她说“是”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害怕再次面对白青的绳索和针尖,害怕他使出更糟的手段。但无论她怎样在白青的手中尖叫,岑三易才是真正让她看清自己勇气底线的人,而那条底线却比她想象的要低了许多。
岑三易的碰触,他的床,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淡去,但她永远都不能抹去那个“是”字从她唇间脱出时的羞耻。风彩裳将事实甩在她的脸上,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房外一阵靴子踏地声为她解了围,卧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一个男人冲进来,停在她面前。
“你醒了,太好了!”马季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过来,这让银蟾女王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让她能够重新开始呼吸。她努力放开风彩裳的手————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抓住了风彩裳。但让她惊讶的是,风彩裳在放手之前又捏了一下她的手。
“有事情发生。”马季淩大步走到长窗前,站在窗边,仿佛是要避免被外面的人看到。然后他向夜色中窥视。他的身体在月光中成为一道高峻的剪影。“熊笑三,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一颗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秃顶在黑暗中闪着光,从门缝里还能依稀看见另一个巨大的身影在晃动,那是倪彪。当熊笑三意识到银蟾女王仍然躺在床上时,秃头顶上的那道闪光立刻晃了一下,他肯定是把视线别开了,其实他顶多也只能看清床的轮廓。熊笑三的身子甚至比倪彪还要宽,不过他的个子并不高。
“请原谅,女王,我不是要……”他用力清了清喉咙,他的靴子在不停地摩擦着地板,如果他有帽子,他一定会在手里揉成一团。“那时我在长廊上,正要去……去……”去茅房,只是他没办法在女王面前说出这种字眼,“不管怎样,我向窗外瞥了一眼,看见……一只大鸟,我觉得是的……它停在南军营的顶上。”
“一只鸟!”李嬷嬷高亢的嗓音让熊笑三一下子跳进房间里,将门口让了出来,但让他跳起来的原因也有可能是肋骨被她狠狠戳了一下。李嬷嬷总是会尽情利用灰发为她提供的每一点优势。她一边大步走进来,一边还在系着睡袍的系带。“蠢货!猪脑子的笨蛋!你们叫醒我————”她的声音变成一阵响亮的咳嗽。
李嬷嬷从没有忘记自己是银蟾女王的保姆,她同样是银蟾女王母亲的保姆,但在外人面前,她从不会胡乱说话,至于银蟾女王现在的情况,她根本不会在意。“你们叫醒女王,就为了一只鸟!”她拍拍发网,下意识地把几根睡觉时松落的发丝塞了回去,“你喝醉了吗,熊笑三?”银蟾女王自己也有这种怀疑。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只鸟,”熊笑三争辩说,“它看上去不像任何一种鸟,但除了蝙蝠之外,会飞的不都是鸟吗?它很大,男人们从它的背上爬下来。当它起飞的时候,它的背上还有一个男人。我拍打脸颊,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又有一只……那种东西……着陆了,有更多男人爬下来。然后又来了一只。我认为必须立刻向马季淩大人报告这件事。”
李嬷嬷没有再发出哼声,但银蟾女王几乎能感觉到李嬷嬷瞪着熊笑三的目光。这名为了追随她而丢掉自己客栈的男人一定也感觉到了。“苍天在上,我说的都是实话,女王。”他坚持着。
“苍天啊!”马季淩的声音仿佛是对熊笑三的响应,“有什么东西……某种东西刚刚落在北军营上。”银蟾女王从没听过他的声音如此惊骇。现在她只想让所有人都离开,不要来打扰独自伤神的她,但这个希望似乎很渺茫。马季淩在许多方面比风彩裳更糟糕得多。
“我的袍子。”银蟾女王说道。这次,风彩裳飞快地将云锦长袍递给了她。熊笑三急忙将脸转向墙壁。
银蟾女王一边系紧袍带,一边走向窗口。北军营在宽阔的场院里排成长长一列,一切都被寂静所笼罩。“我什么都没看见,马季淩。”
马季淩将她向后拉了几步,“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