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久,湘儿看见一个人大步向她们走来,便立刻停下脚步,抓住仪景公主的手臂。
那是冷清羽。
湘儿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个面色阴狠的高大男人经过她们身边,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放射着残忍的光芒,却并没有向她们望一眼。白色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他满脸都是汗水,但他完全没在意这个,就如同完全没在意她们。
“他在这里干什么?”湘儿问。湘儿知道这个男人曾经在忽罗山大肆杀戮。只有老天知道他都在哪些地方杀死了多少人。
那名侍女带着探询的眼光望向湘儿。“那名拜火教众也是被派往这里的一名使者,他是几个月以前来的。女王……鬼子母?”她的话语中又出现了一次犹豫。
仪景公主优雅地向她点点头,但湘儿无法从自己的声音中抹去严厉的语气:“那么我们就不该让她等下去了。”易巧曾经向她们透露过,巫马容川是一名拘泥于小节和礼仪规范的女人,但如果她真的在怀疑她们的鬼子母身份,湘儿打定主意要向她证明这一点。
侍女将她们引至一个大房间里便离开了。这个房间有着浅蓝色的天花板和黄色的墙壁,一排高大的三扇拱窗外是一座雕花铁栏杆的长阳台。一阵阵略微带一些咸味的微风穿过那些窗户吹进房间,给人一种惬意的感觉。在这位女王面前,湘儿和仪景公主以鬼子母的方式向她行了叩拜礼————稍一矮身,点一下头。
巫马容川是一名第一眼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她并不比湘儿更高,但她所具有的女王威仪连仪景公主恐怕也不容易做到。面对湘儿和仪景公主的谦逊表示,她本该立刻予以还礼,但她并没有。她只是认真地审视着她们,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里放射出专横的光芒。
湘儿竭力向她还以颜色。光泽的黑色长发在巫马容川肩后垂下,但在鬓角处已经变成了灰色,如果脸上没有皱纹,她应该是一名相当俊美的女子。让湘儿惊诧的是,她的脸颊上有两道伤疤————两道很细的伤疤,而且经过了长久岁月的消磨,已经快要消失了。
巫马容川的编金丝腰带上也别着一把弯曲的匕首,匕首的握柄和鞘上都镶嵌着宝石,湘儿相信,这把匕首除了装饰之外不会有什么实际功用。巫马容川的蓝丝裙装肯定不是为了比武而设计的————袖口上的雪白绢丝在她垂下双臂时能把手指全部遮住;裙摆在她身前收在膝盖上方,露出一层层绿色和白色的衬裙,又在身后的地上拖了三尺多长;胸衣上缀着同样的白色绢丝。
湘儿在想,穿着这么紧的胸衣是坐着比较不舒服,还是站着会更不舒服?在裙装的高领上有一圈金丝镶边,更多的绢丝簇拥在她的下巴下。胸前深窄的长卵圆形领口中能看见一把插在白色鞘里的顺天南,刀尖朝上,挂在她的脖子上。
“你们两个一定就是仪景公主和湘儿了。”巫马容川坐进一张雕刻成竹藤状的镀金座椅里,仔细地铺摆好自己的裙摆,视线却一直没离开她们。她的声音浑厚、优美,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感觉。“我知道还有第三位,鬼笑猝?”
湘儿和仪景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巫马容川没有邀请她们坐下,甚至没有向身边的椅子瞥上一眼。“她不是鬼子母。”仪景公主镇静地说。
巫马容川没等仪景公主再说下去,就抢先说道:“你们难道就是吗?你顶多见过十八个冬天,仪景公主。还有你,湘儿,盯着我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猫被捉住了尾巴。你见过多少个冬天?二十二个?二十三个?刺穿我的肝脏吧!我去过嘉荣城,还有白塔,我怀疑你们这种年纪的女人是不是能将这枚戒指戴在右手上。”
“二十六个!”湘儿喊道。思尧村长老会里也有许多人认为她太年轻,不足以成为一名禁魇婆,她已经习惯于炫耀自己所度过的每一个命名日了。“我是一位二十六岁的鬼子母,属于全丹派。”湘儿这么说的时候,仍然能感到一阵骄傲的激动。“仪景公主大约是十八岁,但她同样是鬼子母,她属于鼍龙派。你认为易巧和范采蓝会让我们戴上这个戒指,只为了开个玩笑吗?有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巫马容川,丹景玉座半夏并不比仪景公主更年长。”
“她?”巫马容川用刻板的声音说道,“我并没有被告知这件事。我父亲的鬼子母顾问,也就是从我继位时起就成为我的顾问的鬼子母,突然离开我回去白塔,且没有给任何解释。从那时起,我知道,关于白塔分裂的谣传是真实的。真龙信众似乎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位丹景玉座被选出,作为反抗厉业魔母的统帅。就在黑齿国境内,一支军队由一名强大的将军召集起来,而我对此竟然在很长时间里一无所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不能期望我可以再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
湘儿希望自己的脸不会像自己感觉的那么苍白。为什么她不能学会偶尔管住自己的舌头?突然间,她发觉自己感觉不到真源了。愤怒的情绪总是会因为困窘而减弱,但大约这样会好些,如果她能导引真气,大约会做出更蠢的事来。
仪景公主迅速地介入,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我知道你听说了这件事,但还是让我代表我自己、易巧和其它人向你道歉,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在你的国境内组建军队是不合理的。我所能说的只有,情况的变化非常迅速,身在独狐陈的我们只能尽量追赶上这些变化,我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向你发誓,我们绝对无意危害黑齿国,绝对无意冒犯劲风王座的权力。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孙希龄已经率领那支军队向北出发,离开黑齿国了。”
巫马容川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在你们之前,我没听到过任何道歉和解释,但任何黑齿国的统治者都要学会不蘸盐地吞下一切强大力量带来的屈辱。”她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袖口的绢丝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坐下,坐下,你们两个都坐下,靠在你们的匕首上,放松你们的舌头。”